弄丢伞的孩子

就像很多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丢失了从未用完过的铅笔和橡皮,孩子也常常在不经意间丢失自己的伞,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使用过多少把伞了。

孩子对于伞的记忆,是从一把绿色的小花伞开始。小伞是一把既不能遮风又不能挡雨的伞,伞身用透明的网格布料做成,上面用一片片绿色的圆形斑点来点缀。孩子却喜欢在晴朗的日子里拿着这把遮不住阳光的伞出去玩,也许明媚的阳光透过伞,可以照亮孩子甜甜的梦吧。

后来,孩子又有了一把真正的雨伞。伞仍然是绿色,撑开后头顶上有两个尖尖的耳朵,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大的微笑。有一个雨天,孩子要和妈妈一起出门,当她撑开伞后不久,突然看见几米外有一条肥肥的绿色的虫子在蠕动,她被吓坏了,伞一下子从手里滑落下来。她坚信虫子是从伞里出去的,再也不敢用那把伞了,无论妈妈怎么劝她都不听。于是,她再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否用过那把伞。只是从此她对那种虫一直感到无比的恐惧。

孩子又长大一点后,用过的伞也更多了。

印象深点的是一把大大的黑色的雨伞,它不是折叠式,每次按下按钮时都会飞快地弹开。妈妈说不要拄着伞走,可孩子偏偏要把它当成一根拐杖,在地上哒哒地敲打。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忆起那些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日子里的童年记忆时,常常会觉得那时候的时间是那么慢,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又像一首悠扬的歌。只是,溪水无法倒流,那首歌,也再不会重新播放了。

当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去上中学后,有了两把伞柄是用塑料做成的玫瑰花的伞。一把是粉色,一把是紫色。当伞收好放在装伞的塑料壳子里时,活脱脱像一支玫瑰被插在了花瓶里。她过了一两年才开始用那种伞。可是几年后当她整理自己的房间时只找到了一个塑料壳,其余的部分在她不经意某个时候悄悄失踪了。

初中时她还用过一把橙色的伞、一把紫黑色的伞,也许还有别的她不记得了的伞。可是它们都和她最最喜爱的一把绿色的伞一样在时间长河中某一个时间点被落在了某一个角落。那把绿色的伞被雨淋湿时可以显现出白色的暗花。那把伞在她初三的时候陪伴过她。但是,也许是在食堂?是在操场?它被不小心落下了,然后,就再也找不回了。

高中的时候,老师奖励她在几样物品中挑选一件,其中有一把红色的雨伞。当时她拿起它掂了掂,觉得太重,就又放下了。可是其实,她后来每一次看见少年打那把红伞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喜欢轻巧的伞,利于随身携带。所以,她买了一把蓝色的小巧轻便的伞。在高考前的最后一节体育课上,伞柄被人踩坏了。回去后,她发现伞上的按钮也坏了,撑不开了。那天,她原本抑郁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最后,她买了一把墨绿的伞。这把伞陪她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比她六年前去上中学的城市让她感到更加陌生,这座城市离家也更远了。在陌生的城市的炎炎烈日下或者暴风骤雨中,这把伞默默守护着她。可是,它还是让人意想不到地突然其来地失踪了。在骑共享电动车回去后,她就再没有找到它。它是被放在车筐里了吗?她回去找,在停车的位置看见一辆相似的车,却没有找到伞的影子。它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弄丢了?明明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却像一场迷雾缭绕的梦。

她又一次失去伞了。在重新买到一把伞之前,不会再有伞为她遮挡烈日了。可是,就算买一把一模一样的伞,也不是曾经的那把。

它们守护孩子慢慢长大,孩子却没能保护好它们。

有时候,她觉得还有一把看不见的伞。出生的时候,那把伞将她笼罩地紧紧的,保护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随着她慢慢长大,那把伞举得更高,让她看得更远,可是也在慢慢变薄。当她第一次离开家外出求学的时候,当她在青春期里不计后果不要理由地为情所困的时候,当她只身一人留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的时候,她也感觉那把伞更迅速地蒸发着。

那把伞会一点点变透明、一点点消失。她一点点要摆脱那把伞,却又会逐渐加重对它带来的安全感的依恋。但是,总有一天,那把伞会彻底消失,此后,她只能靠自己撑起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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