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张明瀚将一张纸推到欧樊眼皮底下，“十一班只是运气好，这才是他们的原形。”

欧樊捡起那页单子，是十一班的月考排名，他面色凝重，这样低的成绩实在丢人现眼。指尖瞄准名次往下滑，一直找到何叶的分数才停止；欧梵难以置信地笑出了声，对方文科综合的总分，还不及自己其中任意一门的分数高。

“这就是十一班，烂泥扶不上墙的十一班。”张明瀚面无表情地说，“至于上次的比试，我知道，一定是韩懿玩了什么秘密小花招。”

“作弊？”

“那分数根本不正常，况且还是十一班的——”他没把傻子二字说出来。

“这不可能……”

“月考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就坐在他旁边……”

“嘿。”韩懿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手按住欧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他们赢得了这一次，但赢不了最后一次。明年六月，才是见分晓的时候。”

“好。”

“四中需要的是你这样的学生，而不是他们。”

随后，师生二人又讨论了十一月的学习计划，细分到每一个星期的具体安排。欧樊思绪不宁地听着，十一月令自己想到十一班，进而想到何叶。两次测试的表现简直是天差地别。在过去一个月高强度的复习中，每当欧樊有所懈怠，何叶默写时的专注神情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像个循环播放的警示画面。

离开办公室，欧樊心中的怀疑并没有到答案，他偏执地想要有一个解释。是什么样的原因呢？这事已经开始困扰他了，似乎得不到解决，就无法安心学习。先回教室吧，欧樊走向教学楼，却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路过一楼的自动售货机处，欧樊看见本班的胖女孩在选择饮料，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令他想要去打个招呼。正当自己为这想法感到奇怪时，胖女孩把一罐咖啡放在了旁边一个男生的手里，是十一班的家伙。欧樊说服自己不在乎，抓住扶梯的把手往上走去。

在接近十一班的时候，欧樊放慢了速度，目光克制地透过门窗往里面张望。他所看到的，正和自已所做到的一样——拼尽全力地学习。一个个匍匐在桌上，艰难地前行着，挖掘着，战斗着。

他们把教室变成了战场！

试卷、课本、资料，纸质的砖墙将座位堆砌成堡垒，勇敢之人坚守其中。这是他们的第一道防线，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在做诺曼底登陆，他们也在做敦刻尔克大撤退；他们是十一班的学生，教室就是他们的战场。

白天，他们一刻也不肯停息，笔管里的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学习与练习，这是韩懿给大家的忠告，把大脑变成和心脏一样强壮的肌肉。是的，每次测试都是一次机会，一个能否发现问题根源的机会。有的学生做十次测试会犯同一种错误，而有的学生只要做一次，便能知晓考点暗含的逻辑。但在最后一次到来之前，还有机会进行学习，还有时间反复练习。

“你找谁？”

听到背后有人问话，欧樊慌乱地转过身，只见要找的人正在眼前。走廊的学生来来回回，看对方没有说话，何叶也准备进到教室里去。

“我看到你成绩单了，”殴樊忽然说，“那点分数，是考不上的。”

何叶站在门框里，笑得像幅画。

“但明年我就会考上了。”

“你为什么这次……明明默写的时候……可考试却……”

何叶不懂欧梵的表达，更无法理解对方的困惑。同样，在何叶善良的脸庞，欧樊看到的是一种无辜的，属于弱者的表情。可这时候，欧樊又不再认为何叶是低能的，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一种只听从别处听来的执着。

“嘿！”陈世哲从教室里走出来，带有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外班的学生，“又来找麻烦。”

“差点被开除的人可不是我，小心你自己吧。”

冷漠地表明态度后，欧樊的眼角的余光在何叶身上停留片刻，便径直离开了。陈世哲狠狠地盯住欧樊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二人之间巨大的差异，他要把失去的分数都争取回来。

陈世哲正欲开口讲话，便看见臧承吾和金蔚婧从走廊的尽头走来，他们手里拿着灌装饮料，心情愉悦地相互说笑。于是陈世哲退回教室，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整理复习资料。

“给你汽水。”臧承吾说，“站这儿干嘛呢。”

“呃——”何叶看了看一班的教室，又看了看十一班的教室，“我也不知道。”

下午放学的时候，臧承吾自愿留守在教室。摊开金蔚婧提前标注的模拟试卷，题目的难度系数提高了，所考察的知识点不再显而易见。啊哈，自己知道解题思路，臧承吾得意忘形地笑出了声。于是，他打算先出去填饱肚子，回来再一鼓作气地完成任务。

在臧承吾双手撑住桌面荡出椅子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学生，她站在座位旁，不知是刚来还是要走。静悄悄的沉默降临在空荡荡的教室，臧承吾避免发出尴尬的声响，可呼吸突然短促。他试探地往门口走去，那女生便也往这边过来了。

“吃东西？”吴蓶娜罕见的友好令臧承吾无所适从，“一起吧！”

这个时间段内的教学区几乎是没有人的，臧承吾被拉住衣袖一路小跑地往楼下蹦跶，在离开的学校的时候松开。他想了很多，包括吃什么，在哪儿吃，以及是否要请客。臧承吾的心脏跳得很快，更快的是，他没想到自己即将被抛弃。

“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呐，宝贝？”

“妈？你怎么来了？”

吴蓶娜有所顾忌地回头望了一眼，臧承吾不知道她是在看自己呢，还是在看身后的学校。他识趣地站到一边，像个等待过街的路人。吴蓶娜妈妈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夸张的妆容和首饰，仿佛一个工艺品。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呐！”妈妈心花怒放地说，“有个文化公司，正需要一个——”她嫌弃地瞥了眼身旁的男生，把女儿拉近怀里，“——一个艺人。”

“一个艺人？”

“是的啊，宝贝，像个大明星一样的艺人！”

“我又不是艺人……”

“现在不是，”妈妈兴奋地说，“包装之后就是，宣传之后更是！”

“你在说什么啊？”

“时间紧迫，我们先去公司再说。”

“现在？”

“是啊，现在！”

“但是……”

“我帮你给学校请假，就说家里有事，要不生病了，不舒服……”

吴蓶娜被妈妈不由分说地地拖着走，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便钻了进去。隔着车窗，吴蓶娜往臧承吾的方向看，他们没法把视线移开，却只能欲言又止地凝望对方。等车消失在川流不息的学生人潮中，臧承吾才想起，应该问吴蓶娜是否要帮忙带晚餐。她也许就不回学校了呢？臧承吾暗自思忖，刚才那种情景宛如一次漫长的告别，他在面包店付款买了两袋面包，一袋留给自己，一袋放进了女生课桌的抽屉里。

“妈，你怎么联系到那家公司的？”

“我可是处处为你找想呐。”

汽车停稳后，妈妈从钱包抓出现金，塞进司机手里。然后挽住吴蓶娜的臂膀往一幢写字楼里走，穿过大厅，焦躁地猛戳电梯按钮，直到进了轿厢才略微平静下来。

“妈，你还没回答我。”

“我把你的照片压缩打包，然后发了邮件。”

“你把我的照片——”吴蓶娜恼怒地说，“你干嘛不跟我商量啊！”

“你又不在家。”

“你只发了这一家公司，是吗？”

“呃——”妈妈毫不遮掩地说，“是这家公司回复了我。”

“妈！”

“瞧，到了！”

吴蓶娜极不情愿地被妈妈带领进一道玻璃门，前台热情地招呼，并让她们耐心等候。拐过一个弯，眼前的场景把吴蓶娜震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像她们这样的母女，这里至少还有十对。女孩儿们都打扮的光鲜靓丽，和自己的母亲反复排练注意事项，比如该说什么话，唱什么歌，跳什么舞。吴蓶娜恳求妈妈带自己离开，她身上臃肿的校服本就不属于这里。

“宝贝儿，你看周围。”妈妈不同意，于是软言细语地安慰说，“多舒适的环境啊，而且，你会比那些肤浅的女孩差吗？”

“我没有准备啊。”

“那就临场发挥。”

“妈——”

“机不可失，”妈妈鼓励说，“时不再来。”

正说着，前台的工作人员前来通知轮到吴蓶娜面试了；她战战兢兢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一边回头看妈妈，一边在其他女孩的注视下往前走。在过道尽头，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张贴着A4纸的会议室，上面分别打印着1和2两个数字。

吴蓶娜走进1号门，这里面宽敞明亮，木质地板都可以映照出人影来。左边，七八排衣架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外套、裙子、皮裤、短袖，下面则是款式各异的高跟鞋和平底鞋，大概有几十双吧；右边，是可以看到户外的玻璃窗，深蓝色的夜空渗透出微弱的亮光。

“名字？”

“吴蓶娜。”

她紧张地说，不停扣挠指甲；记起妈妈的叮嘱，于是强迫自己把手臂垂放在身体两侧。吴蓶娜越是心慌意乱，思维越是跳跃到别的时空去，比如莫名其妙地开始幻想臧承吾是否在给她发信息。噢，真是多余的念头啊，因为他们都不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

手机的新消息提醒吸引了妈妈的注意，是女儿的手机，一定是刚才面试前放进自己包里的。妈妈握住手机娴熟地输入密码——错误！？愤懑的情绪正欲充满脑袋，这才想起正确的数字——是女儿的生日而不是自己的生日。这是她们约定好了的，没有密码就没有秘密，坦诚相待就没有欺骗和背叛。

你在哪儿？

又去直播了？

不回学校上课？

……

阅读几行内容，这个叫陈世哲的男生令妈妈感觉厌恶，她听女儿提起过这个人，于是平心静气地打字回复道：你以为你是谁，别再来烦我。妈妈把手机放进包里，等待了几分钟依然没有新消息，然后她再次解锁手机，删除了对话框。

大概十分钟之后，吴蓶娜才从会议室里出来。妈妈满脸欣喜地迎接她，像是在追捧一个明日偶像。

“宝贝儿，结果怎样？”

“后天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