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紫衣和安公子闲聊,紫衣说,一直想去别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却没有勇气。安公子问,“你想去哪里?在那里待多久?”紫衣说,“我想去岳城,住上一个来月。”安公子说,“这好办。可以从网上短租一间公寓,一个月也就千数块钱。”
紫衣起先害怕安公子阻止她出门,没想到却被支持,还积极地帮自己从网上租房子,自然非常开心,心想,“从大地方回来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人,格局就是大!若是一般的人,一定先会心疼银钱,再有各种不放心,拿各种理由阻扰,这事肯定会闹得不欢而散。”于是更加欣赏起安公子来。
岳城是一座千里之外的小城,紫衣小时候曾经跟着父亲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父亲长年在岳城工作,紫衣跟着母亲在老家,只能在节假日时到父亲这里来,而母亲,也是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跟着过来同住。现在想想甚是无奈,因为父母思想保守,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工作团聚在一起,致使成长过程中的紫衣性格感性而胆小,好多年不能从情感的障碍里走出来。
安公子帮紫衣联系的这个房子在碧波路上,似乎离父亲当年住的地方不远,这是紫衣安顿好之后,走在路上时想到的。碧波路上有一个文昌塔,原来很破旧了,现在却是簇新的。紫衣不确定,打电话问父亲。现在是中午时分,父亲和爷爷吃完饭后,爷爷去西屋休息了,父亲在东屋整理大蒜头,好点的已经辫好挂在院子里了,差点的要用剪子剪去茎,剪去根上的须,放在竹筐子里晾好收藏起来。
紫衣告诉父亲自己来到了岳城,父亲先是一阵懵,然后一阵惊喜,问紫衣怎么去了哪里?紫衣说自己怀念这个地方,就和安公子说了,他给自己租的房子。父亲这才放下心来。按一般的思维,新婚夫妇一个舍下另一个去别的地方旅居,不大合乎情理,别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紫衣问父亲原来住在哪个地方?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出地址来,并说,他原来住的地方在文昌塔的正北方,距离文昌塔也就几百步的样子。紫衣说,自己住的这个地方也在文昌塔正北边,也是几百步的样子!父亲赞叹似的说,“咦!这么巧!”
正午的阳光从浓荫里射下来,斑斑驳驳的。刚刚下过雨,有几片黄色的树叶,被雨水拍实在地面上。宽宽的柏油路上没有车辆,没有行人,只有阳光和风。紫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怀抱粗的柳树身上挂着药水袋,像是在打针。紫衣拍照片后搜索,出来的结果是,用这种办法防治害虫。别说,现在人是聪明哈,居然用这种办法保护树木,不知人家这里实行多少年了?但在北方,在自己的城市,这个似乎没有见过。
紫衣往文昌塔方向走,见路边湖面上,窜出一大片一大片两三米高的红荷花和绿荷叶。在自己的城市,荷叶荷花最多高出水面一米来高,这真是水土不同,风景各异啊!所谓旅游,就是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人和景物吧。
文昌塔说是一个塔,其实是个木亭子,在亭子的上边保留了塔的样子,有点像商场里卖的那种木质的叫“文昌塔”的东西。里边空荡荡的,几根立柱支撑起亭子,立柱之间有和柱子结在一起的连椅。虽然没有人,但是里边干干净净,这里是公园,有人管理,卫生方面自然差不了。
紫衣记得这个亭子里,从前有好多人拿着蒲扇乘凉,认识的不认识的,最后都成了熟人。父亲不善言辞,领着自己从这里玩耍,那些人都过来逗她,倒是先和她熟了,再和父亲熟起来。也是,紫衣想,自己不在这里度假的时候,父亲不会出来玩耍,他会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听收音机看电视看小说喝茶,像他现在一样,现在又多了一样,拾掇爷爷的菜地,跟着爷爷学习按摩穴位。
紫衣现在不只思考自己的未来,也思考父亲母亲的过去,自己的童年,自己性格的形成,以及自己走来的这一条长路。都说过去和未来都是虚妄的,只有现在是真实存在的,道理都懂,但是究竟有几个人能够厘清思路呢?好在对紫衣来说,无论过去将来,在她脑海里盘桓后,都会形成形象,诉诸于笔端,也就是说,在紫衣这里,无所谓过去现在和将来,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同样强大,自己在精神世界里,完成了对寒陌尘的告别,完成了对安公子的亲近,和安公子稳稳当当地走进了婚姻。
安公子的精神世界她了解多少?讲真,没有了解多少,但了解或者不了解都不重要,他们能够相互欣赏,在一起非常舒服,这就足够了,往事不可追,所有的一切,从结伴而行的那一刻算起就好了。安排这一场旅居,紫衣想从快速发展的现实中抽离出来,看清自己的现状,然后好好想想自己将来的路到底怎么走。
结婚生子。婚已结,婚礼还没有办,婚礼不打紧,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婚已结,生子是排上日程的事。紫衣觉得对一个孩子的渴望远远超过了一个伴侣。在安公子出现前,她甚至想,不如要个寒陌尘的孩子,他的基因非常好,孩子的先天条件好,不亏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一场。现在安公子出现了,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生养一个优秀的孩子,当一个合格的妈妈和妻子,通过他们来成长自己,来完成自己的人生历练。是的,是历练。自己的父母、寒陌尘、安公子、岳平峰马芹夫妇,还有那些同学朋友等等,诸多关系往后推一推,大家都是红尘作伴呢。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成人后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和自己的关系,也转变成了“红尘作伴”。
紫衣在文昌塔下坐了一会儿,口有点儿渴,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在外边逗留这么久,而且现在自己还不想回去,怎么办?紫衣打量四周,见这里距离公园东门已不远,那边公园管理处门口有大型的冰柜在,可以过去买瓶冰水或者买个冰淇淋。
紫衣起身离开文昌塔,走上滨湖路,绕过几丛茂盛浓翠的芭蕉,蜿蜒往公园东门走去。属于南方的湿热压下来,紫衣稍稍有一点儿喘不上气来,只是她的情绪现在思考里,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走到公园管理处的大冰柜跟前,还没有抬头打量呢,就听见一个甜甜的问候声,“请问您需要点儿啥?”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殷勤地给她推开冰柜盖子。紫衣没有抬头,低头选择冰柜里的雪糕或者冰淇淋,看着这边的雪糕品牌居然和千里之外自己城市的雪糕品牌差不多,不禁哑然,不用踌躇,选了自己喜欢的脆皮雪糕。说给老板自己的选择,无意瞥见那个女子肚腹鼓鼓的,显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紫衣问明价钱,用微信扫码付钱,那个女子敏捷地给自己取雪糕,放在一个白色的食品袋里,递到紫衣手上,以极快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紫衣。紫衣觉察到了这份打量,以为是她们的职业习惯,没有理会,边吃雪糕边往公园里边走,走出十来步后,忽然感觉奇怪:这个卖雪糕的好眼熟!但是紫衣不敢立即回头,她借拍公园的风景转过身,从镜头里看到那个女子一晃,回屋里去了。“这分明就是那个小夭!那个不知哪里去的小夭来到了岳城?这里是她的老家吗?怪不得感觉她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当然,也有江南女子的多情,不知道她现在和寒陌尘有没有联络……真是世界太小,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紫衣边想边往前走,并没有拿定主意和小夭打不打招呼,不打招呼会给她一个错觉,同时也给自己一个错觉,那就是,不可能在这里遇到熟人,一定是看错了!
紫衣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儿,对着翠竹亭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感觉累,兴尽而返,从湖心亭往北,直奔公园北门,也就是红荷花那边去了。水面甚大,有白鹭在飞,有大鱼在水里游。这里没有北方公园里的彩鱼,今年在家里的时候,紫衣常常备了馒头煎饼渣子去投喂,引来好多红鱼黄鱼争食,在阳光下闪着鳞光。大概在江南,鱼族是寻常之物,人们不肯费心思饲养。
从公园北门往东走一段路,块到文昌塔的地方有一条往北的路,直接进小区的门,就是紫衣租住的碧波公寓。这是栋老房子,最高是五楼,紫衣的房子在五楼。听安公子说,当时有个一楼也在出租,安公子说,“在南方在湖边,一楼太潮湿,体验感差,不如在五楼,虽然顶楼热,好歹有空调用,热总比湿好。紫衣习惯了安静的环境,怕嘈杂会影响睡眠。”影响睡眠倒不至于,紫衣的睡眠极好,基本上沾枕头就睡。比如现在,紫衣进门就奔床而去,躺上去,看窗外高楼林立,又起身去关窗子拉窗帘,躺下感觉热,又打开空调,这一折腾,晚了好几秒的入睡时间。
感觉时间挺久,其实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紫衣从睡中醒来,一时间大脑格外兴奋,人体真是奇妙,几分钟就能够把人从浑身疲惫调整到满血复活浑身轻松。紫衣在大床上把自己摊成“大”字,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2024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