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假孙翼虎
乌龙山上的建筑物不多,但都修筑得十分雅致。楼台亭榭依山而建,掩映在绿树红花间,江南风韵十足。
龙三娘子身披一袭云雾轻纱,斜倚在凉亭的长竹椅上,痴痴地看着亭子外的绿树红花,时不时轻叹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红花之易落,还是在感叹青春之易逝。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从人人称羡的富家小姐到嫁为人妇,再从孙家媳妇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马三娘子,时光也只不过才过去八年而已。就在这短短的八年间,她已洗尽铅华,皈依盗门,完成了从千金小姐到汪洋大盗的完美蜕变,其间的甘甜苦楚,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所道也。
龙三娘子又是喟叹一声,在竹椅上轻轻翻了个身,不经意间衣带松开,轻纱滑落,一时玉腿裸裎,香肩半露,春光乍泄之下,连满园的鲜花都失却了光彩。
天生丽质难自弃,娇颜何惧风雨稠。纵然皈依盗门,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但她依然青春不老,容颜未改,明艳动人的绝世芳华依然可以傲压群芳,藐视众生。
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美好韶华,尽付瀚海碧波,岂非有点可惜?
叶定真和梅笙躲在隐蔽处,静静地看着凉亭里的龙三娘子。梅笙小声道:“大人,这个女人就是龙三娘子了吧,难道她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王孙翼虎?”
叶定真点头道:“极有可能。八年前,海南儋州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当地大族赵家满门二十八口人被人一夜虐杀,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而杀人凶手,据说就是对门的孙家媳妇龙氏。”
梅笙道:“难道龙氏就是龙三娘子?龙氏为什么要杀赵家满门?”
叶定真道:“因为赵家仗势害死了龙氏的丈夫孙翼虎,所以龙氏才愤而杀人,犯下了如此惊天命案。当年此案曾轰动一时,被刑部定为必破之命案,结果却因孙氏亡命天涯而不了了之。当时我才十二岁,经常听到出入国公府的官员谈论此事。”
梅笙道:“如此说来,龙三娘子不但是个海盗头子,而且还是个身负惊天命案的钦犯了。她隐藏身份,处心积虑地以丈夫孙翼虎的名义拉了一支队伍啸聚海上,不过是借尸还魂而已,其目的是要让死去的丈夫威名远扬,名留青史,由此可见她对亡夫用情之深。”
叶定真道:“你的推断合情合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已可断定,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龙三娘子,必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王孙翼虎无疑。难怪孙翼虎每次现身都戴着青铜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哼,她敢现出真面目才怪,一旦让手下人知道她是女儿身,不造反才怪。”
梅笙道:“怪不得真腊王子会与孙翼虎沆瀣一气,原来孙翼虎是个大美人儿。真腊王子肯定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叶定真道:“她本来就美,加之媚术了得,极懂卖弄风情,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抵御得了她的诱惑?”
梅笙吐了一下舌头,道:“幸亏尉迟欢和冷锋没来,否则他们肯定也会被这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叶定真道:“他们来了才好呢,我倒想看看他们大出洋相的样子。”
梅笙道:“这女人貌美如花,心如蛇蝎,武功一定也不错。”
叶定真道:“陆游来曾作诗云:乌龙山上乌濛濛,山上有个母大虫。这女人既有母大虫之名,武功自然是不错的了。”
梅笙道:“就算她武功再高,我们今日也要一举灭了她。若不趁机铲除这个妖孽,日后不知还有多少英雄好汉要坏在她手里呢。”
燕子洞位于摩天崖顶部,是摩天崖最大的一处洞窟。此洞原为金丝燕的栖息地,后来被海盗小头目钟太岳鸠占鹊巢,强行霸占。在海盗们一番精心改造之后燕子洞变成海盗洞,而钟太岳也便顺理成章的成了燕子洞洞主。
钟太岳和麒麟洞洞主司空麒是同乡兼死党,二人对独断专行的孙翼虎早有不满,在司空麒一番鼓动和尉迟欢的威迫利诱之下,钟太岳终于决定弃暗投明,与孙翼虎分道扬镳,划清界线。
于是经过一番策划之下,尉迟欢、冷锋和柳馨分别化装成燕子洞的家丁和婢女,混迹于一群婢仆下人之间,静待孙翼虎的到来。
还未到巳时,各洞主便已陆续到齐,众人聚集于燕子洞聚义厅,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显得心不在焉,各怀心事。显然大明船队的到来,给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巳午之交,孙翼虎如约而至。当他乘坐的大船出现在港湾下面时,海盗们一片欢腾,笼罩于洞窟上空的阴霾之气顿时一扫而消。看来在大明船队的威压之下,海盗新王孙翼虎成了海盗们的唯一依靠和精神支柱。
孙翼虎一如既往的戴着青铜面具,隐藏着他的庐山真面目。他在五个得力助手的簇拥下,气宇轩昂地离船登岸。燕子洞洞主钟太岳上前施了个礼,随口应酬几句,便领着一行人拾级而上,沿着登山秘道鱼贯上山。
秘道陡峭狭窄,极为难走,很多地方仅容一人通过。就在孙翼虎侧着身子通过一处狭窄的弯道时,隐藏在弯道旁的尉迟欢突然出手,一掌斜劈在孙翼虎的脖子上,登时便将他劈得瘫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守候多时的冷锋和柳馨也已闪电出手,只听“砰砰嘭嘭”几声响过,跟在孙翼虎身后的五名侍卫尽皆中招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孙翼虎躺在地上,仰望着面无表情的钟太岳,嘶声道:“钟太岳,你竟然敢谋反?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钟太岳道:“我和司空麒早已弃暗投明,你现在才知道岂非已经太晚了?”
孙翼虎还待张口斥骂,尉迟欢已一巴掌打在他的青铜面具上,道:“成天戴着这鬼面具,见不得人么。我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孙翼虎究竟长得怎样,看是个小白脸还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说着手指一翻,不由分说地扯下了孙翼虎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揭去,露出一张长着络腮胡子的脸来。络腮男子瞪目怒视尉迟欢,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大声道:“大胆匹夫,竟然敢冒犯本座,本座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尉迟欢狠狠踢了络腮男子一脚,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真是死了的鸭子——嘴硬。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孙翼虎?”
络腮男子的嘴倒还真硬,他“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偏不告诉你。”
这时钟太岳“咦”了一声,道:“哎哟,这个人不是孙翼虎的左护法刘逵吗?他怎么变成了孙翼虎了?”
众人闻言大惊,尉迟欢急道:“钟洞主,你认识这人?”
钟太岳点头道:“这人名叫刘逵,确确实实是孙翼虎身边的左护法,我们几年前就见过面了。”
络腮男子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家大王早就料到你们会有这么一着,所以今日便故意让我代他巡游摩天崖,引你们上勾。哈哈,就凭你们几个傻子,也想打我家大王的主意,简直是做梦!”
尉迟欢气极,又狠狠踢了络腮男子一脚,道:“姓刘的,你不想死的话就赶快告诉我,那孙翼虎现在在哪里?你要是胆敢不说,我就一拳打碎你的脑袋。”
刘逵道:“我家大王待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在哪?嘿嘿,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
尉迟欢气得七窍生烟,手起拳落,一拳就将刘逵砸得昏死过去。
冷锋轻叹一声,道:“本以为一击必中,谁料却是误中副车,这个孙冀虎也真是够狡猾的。”
尉迟欢恨声道:“挨千刀的孙翼虎,骗得我们好苦。”
柳馨道:“既然这个孙翼虎是假的,那真正的孙翼虎一定还在巢穴中,叶大人和梅笙一定能找到他。”
冷锋道:“对,叶千户和梅笙循着鱁鮧之味,一路顺藤摸瓜,必能找到孙翼虎的老巢。”
不提“鱁鮧”二字还好,一提这两个字尉迟欢就气不打一处来。“原计划本是我和定真一起到北门岛蹲守的,谁料阴差阳错之下却来了这摩天崖。”尉迟欢恨恨道,“一念之差,功过迥异,这一下大功又让定真和梅笙给独占了。”
柳馨冷笑道:“什么独占不独占的,说得那么难听,尉迟大人你的功利心也太强了吧。我辈同为朝廷命官,同为大明效力,尽职尽责无愧于心就行,岂能因一时之功过得失而生出愤懑之心?”
冷锋道:“柳馨说得对,尉迟大人你是着了相了。再说叶定真立了大功,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你应该高兴都来不及呢。”
“对对对,冷兄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尉迟欢转怒为喜,道,“定真立了功,自然也就等于我立了功了,我们向来共同进退,不分彼此。嘿嘿,不分彼此……”
“脸皮真厚。”柳馨露出鄙夷之色,一跺脚,再也不管众人,率先往山下走去。
既然无功可立,便只有无功而返了。冷锋和尉迟欢相视苦笑,各自喟叹一声后也只得跟随下山。
巳午之交时,乌龙山上的积香厨准时升起阵阵炊烟,几个健壮的仆妇在宽敞的厨房中忙个不停,精心地为主人烹制膳食。
灶台上的铁锅中传来阵阵异香,梅笙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哇,好香!这是姜葱爆鱁鮧的香味,绝对错不了。”
叶定真道:“除了姜葱,好像还下了豆豉和绍兴黄酒,想不到这地方居然还有烹饪高手。”
梅笙道:“美食当前却不能食用,真叫人扫兴。大人,我肚子都快要饿瘪了。”
叶定真道:“先忍着吧,等擒下了龙三娘子,我们再开怀饱餐一顿。”
梅笙道:“大人,不如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要是等龙三娘子吃饭时再动手,我怕会糟蹋了那一桌好菜。”
叶定真白了梅笙一眼,道:“伺机行事吧。总说饿饿饿,也没见饿死你这丫头。”
梅笙脖子一缩,轻轻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不多时巧手厨娘已烹饪好几样精美小炒,仆妇们将烹饪好的饭菜端到厨房旁的御膳厅摆放停当后,便由一个年轻的婢女前往凉亭通知主人用膳。
龙三娘子接到通报,仍慵懒地在竹椅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在婢女的引领下前往御膳厅。
龙三娘子在餐桌前坐下,拿筷子轻轻夹起一段鱼肠,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仿佛她品尝的不是鱼肠,而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气味香醇的鱁鮧,正如那令人难忘的初恋岁月,期间她所爱的人给予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她迷恋和难以忘怀。想当初,正是鱼肠为介,鱁鮧为媒,她们走到了一起,共同渡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时光。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她们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尝爱情的美好滋味,便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了。突遭变故,性情大变,从此她便义无反顾地投身盗门,陷于魔道,每日里劈波踏浪,刀头舐血,于天涯海角间散播仇恨,广植恶果,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只有在午夜梦回或品尝鱁鮧时,她的内心才会因为得到些许慰藉而稍为平静,才不致于被仇恨昧心而走火入魔。对此有诗为证:
看朱成碧思纷纷,梦里泪湿枕头巾。
珍馐美馔不知味,唯有鱁鮧可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