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的开笔，讲了我的姥姥。每每细数那些铭刻记忆深处的过往，总是不自已的伤感。大概，这就是人间世的味道吧。
近年关，车流渐少，团聚渐多。活在当下的，探望走动着，阴阳两隔的，遥远问候着。自姥姥走了以后，每年的除夕和中秋夜，家里都会在开饭前，把每样菜夹一点儿摆在相片前，放上碗筷，立上酒杯，嘴里念着：吃吧，姥姥，过年了。心里真就想着，团圆了。后来，碗筷加了一副，姥爷撇下我们，和姥姥团聚了。
我的姥爷是一名无产阶级者，尽管没有新闻主播这样去评价他。
姥爷是河北阜平一个群山环抱中的山里人。大约15年前，回一趟老家是需要先坐火车到石家庄，然后坐七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到的。每次下车，都要在村口的人家借手电筒，因为担心会碰到狼。我大概回过十来次老家，每一次都有难忘的好玩的事情。有一次，跟我的小舅上门前的那座山，其实不高，但身手敏捷的我上去下不来了，害得小舅连背带拽累个半死才把我弄下来。有一次，大雪封山，班车停运，我和工作责任心爆棚的爹娘沾着邻居县里关系的光，同十里八村急着回城的人们挤在一辆工具车斗子里，在连会车都要找个树凹的盘山路上漂移着、惊险着，太刺激了，一车人有说有笑，忘了刺骨寒风，也忘了安全如天。不过，现在好了，村村通、户户进，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可姥爷却没了。
姥爷的家世我说不大清，只是碎片式的知道一些。姥爷21年生人，兄弟姐妹好几个，但活下来的除了他，只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新华社的同志解放后进京安家，一个守在家乡，嫁给了当地很大的一个家族--白家。对了，姥爷的家乡叫坡山村，时至今日，在百度地图上还是没这个地方的。
他打小是地主家的长工，放牛填肚。抗战爆发以前，晋察冀根据地的队伍动员年轻人加入，说有吃有喝，将来还会有地有房。于是，他和同村另一名伙伴（好像叫李四民）辞工参军。那年，姥爷15岁。人的命运阴差阳错，姥爷跟着党一走，便是一生。那个伙伴当了逃兵，八十年代国家落实政策，安置了一个粮站的差事，凑活着领一点儿钱过活。因为穷，儿子打光棍，先后从云贵地区买了两次婚姻，为了确保儿子的第二庄婚姻长治久安，当时年近八旬的老人自己住在刚垒起来的泥巴房子里，潮湿难忍。有一年，我和姥爷去探望他，姥爷坐在高椅子上讲着党的政策好，他坐在鞋盒子高的板凳上诉说苦命的日子，两位耳朵都有些背的老人就这么聊着，频道不同，但快乐无比，这一幕难以忘怀。
因为出身贫寒，姥爷被选入中央警卫团，从抗战开始，一直到解放后，干过一级警卫、外围警卫、化妆警卫。姥爷曾经讲过，毛主席、周总理的警卫工作是最难做的，不听招呼，哪里人多往哪去。有一次，他化妆成修自行车的，看着一片一片的群众涌来，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紧张的直冒汗。就是这样一个久经考验的侦察连长，还不到60岁，端着锅跑到邻居家做饭，比着年轻时部队干校精干严肃的相片，大概就会明白什么是人生无常了。后来，姥爷突然变了一个人，笑呵呵的。当然，还是因为姥爷出身贫寒，中国人大毕业、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工作、大姐随国军退至台湾、父亲在新疆起义的姥姥，毅然决然选择了他。
姥爷的身体是很棒的，从十几岁开始抽烟，到八十岁左右吧，烟不离手。后来因为肺气肿，老爷子戒了，基本没啥毛病，走的时候90岁。只是，姥爷的右胳膊在战争时期受伤，一辈子没有抬高过胸，到老了，吃饭都是左手。说起受伤，那是胡宗南的部队围剿延安的时候，姥爷带着一个排担任阻击，说是阻击，其实就是密集火力混淆视听，搞晕胡老总的大军，为党中央转移争取时间。任务完成了，撤退路上，在跳一个几丈高的土崖时，姥爷还没有站起来，后面的战士就落在他身上，砸伤了胳膊。好吧，我一直不想以这个故事当作姥爷受伤的原委，多希望是像兰博一样，铁血沙场。
在转业的时候，姥爷不顾姥姥反对，放弃了留北京颐和园、去天津水上公园的工作，听从组织号召，举家来到太原。姥爷没什么文化，先后在设计院、教育厅工作，最后离休在教育厅仪器装备处门房岗位上。还好，一名处级干部的门房生涯，让他老人家识文断字，《参考消息》陪伴到最后一天。
姥爷是讲原则的，这一点很确定。姥姥和他一同分配到设计院后，积极向党组织靠拢。那个年代，加入党组织是天大的事情，姥姥这样的进步青年更是上进的打紧。可一年又一年，组织上的说法都是：很优秀，再考察考察就发展。急得姥姥愣是调了工作，主动要求从科研单位下嫁东华门小学，就是想着加入组织。去了小学的第一年，学校的组织委员告诉姥姥，其实没啥，就是档案里缺少一个关于家属的证明，赶紧补回来，基本就没问题了。呵呵，姥爷就是当时的那名组织委员，讲原则的他居然和姥姥只字不提，我想，今天这样的组织委员怕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了。
姥爷走的时候，我在从京返并的火车上，晚上知道消息，可火车次日才到。因为担心老妈心脏血压，我忍了一夜，不能也不敢讲。那一夜，因为思念而漫长，但不痛，只是心疼。姥姥走后，我从8岁开始，一直到结婚生子，都和姥爷在一起，在我没有结婚前，绝大多数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和姥爷独处。
姥爷真的是一个无产阶级者，只是爱抽本地烟，爱看打仗电视，爱读参考消息，爱下中国象棋，爱中国共产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