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秀
我们晚上九点多到阿治曼,时差还没完全颠倒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喊到车间上班了。走进车间,大门对面墙边的办公桌旁,端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眼神出奇的相似,像似从一个模子出来的,黑眼珠从上眼皮里露出了半边,看见我们进来,那道寒光直接移到了我们身上。女的是昨晚训话的老鸦婆,肉呼呼的蒲岐脸,圆得像小时候看见被人扔在大路旁的怪胎,半圆的眼珠在上眼皮里左右晃荡,那气色有点夸张,她是想吓唬我们吗?把我们当成小孩子?瞪一眼,喝一声,我们就知道怕了?她旁边的男人和她一样瞪着眼鼓着嘴看着我们,是前世有仇,还是今生有恨?这情形,像饿极了的野狼,见一群羊羔,龇牙咧齿,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就是一口。经介绍才知道男的是监工,女的是副监工。我偷偷的扫视一下车间才发现,这里的男人仅此一枚,真是稀罕物种。
按理说身在异国他乡,都是同胞,天涯沦落,应相互关爱,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再看车间里那些满目陌生的面孔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不屑,似乎她们有先入为主的优越感。
监工横着脸挺着肚子慢吞吞的走过来,开始给大家安排工序,他冷冷地一字一句的用东台普通话厉声说道:从今天开始,给你们三天适应期,三天以后开始记产量,完不成任务就要补班,补不完没有工资。
我们都是新来的,有些人还不是熟练工,工作起来确实有些缓慢,也手忙脚乱,三天怎么能适应这里的工作?在国内都给三个月试用期,即便不给三个月,给三个星期也好的,可他却没那么善良。他说:这里不是给你们来疗养的,这里是工厂,我们要的是效益。再说,极速高产量的定额,又如何让我们这些新人在三天内适应,这下马威来得很凶猛。
分配工序时,他对我们特别“照顾”,把新人专门弄一条流水线。还把他看不上眼的人,都弄去坐整烫,剪线头这些没技术的下脚活。在他们眼里做没技术的下脚活,都是低人一等,所以先来的都没有人愿意干。流水线和整烫还好些,做两个月以后就会渐渐能适应,每天稍微拖一点时间也还能完成产量。而剪线头,就如同车间的冷宫,谁得罪了监工,或者是没用的人,就要被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他定的产量,就是熟练的老工人也完不成,每天也都要补一两个小时班,新来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没来之前,车间里每天差不多十一二点就下班了。我们到来之后,车间里天天彻夜通明,有人上到两点,三点,四点,甚至于通宵依然完不成产量。可即便熬到天亮,也要连轴转继续上班,否则就没有工资。
大家就这样天天熬着,经常有人一边上班一边打盹。有时候流水线和整烫下班早一点,看见剪线头累的不行,有熟人的就看不下去了,会去帮帮,如果没有熟人,也只能一个人坚持承受。
大家都熬到精疲力尽,面黄肌瘦,萎靡不振,也垂头丧气,暗地里都骂监工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这资本家的狗腿子,不但纵容老外给我们拖班加高产量,他还变本加厉给我们另加产量。
那一段时间,车间里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每次总厂派车去医院,车子里都被大家挤得满满的。娟子被累得上火犯了痔疮病,天天疼得路都不能走,只能趴在床上休息,阿治曼又没有更好的治疗痔疮条件,后来经人介绍,在外面寻了一位中国医生,把她做了手术后才恢复正常。
那时我也天天头疼,有一次不知道什么情况,拉几天黑便,总公司一星期都要派车去一次医院,我赶紧报名去检查,还有人不想让我去,说车子坐不下。他们以为我不想干活,就是想跟着车出去逍遥的了,直到我说明黑便有可能是内里哪里出血了这才放行。还有一阶段我的白血球也减少不少,经医治吃了好长时间的药,才算没出大病。
有一天,一位来自国内的女士到我们公司,发现我们个个萎靡不振,面黄肌瘦,便动了恻隐之心,她要帮我们伸张正义,想通过法律手段来为我们争取权益,希望我们在阿联酋能少加一点班,少受一点罪。那时我们刚来,我本来就是安守本分的人,心里只希望安安稳稳的做好自己的事,即便吃点苦,也不愿意去招惹是非。她对我们伸出的援助之手,因没有人接茬而搁浅了。其实,我们不需要什么法律援助,如果监工有点人性,少加点产量,也就不会招那么多的罪。
这两个资本家的狗奴才,真是两条好的看家狗,不知道哪来的那些狠劲,非看大家都病倒才舒服。反正这里都是他们说了算,没有谁敢说不,监工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多少人都争着去巴结他,这里也成了他们取乐的行宫。
我记不清海云是哪里人了,她人长得不错,只是腿稍微有点颠,由于脾气太直爽,不想低头任由监工摆布,经常和他针锋相对,后来就被流放到剪线头那里,天天补班到深夜。我经常看见她工作时在流泪,多少次和监工大吵一架后哭着冲出车间。身在异国他乡,都是生不得力,作不得气,小腿翻不到大腿上去,只能承受监工的淫威。我一直担心,怕她想不开,但又帮不了她,那时自己也在受刑中,心有余也是力不足。后来,她还是坚强的度过,平安的回国了。
刚到阿治曼时,工作一个月下来,乡愁就像东流的长江水浩浩荡荡。有一次,家里来信说孩子腿陷阴沟里了,身上衣服都是臭味,我当时就哭成了泪人,那一天我都强忍着不敢说话,一张嘴就会止不住的哽咽。那时,不光是我,大家也经常拿着家书到一起去读,读到高兴时,全寝室的人都哈哈的笑,读到难过时,全寝室的人都“呜呜”的抱头痛哭起来。
我剪过线头,在裁剪间拉过布,整烫过产品,车间流水线的每一道大小工序都做过。我是要强的人,不认输,受了委屈也强忍住,不吵不闹,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拼命把事情做到最好,非让他们闭嘴不可。还经常和五大三粗的整烫工比赛速度,也都不亚于她们,流水线的副工特别难做,衣服流到这里就会被结住。做不出来后面人也等得急,自己也干着急,经常会被累得七死八活。而监工想整我,就会故意安排我去做。我边玩边做,很轻松,让那些人干瞪眼,想挑拨离间又没有理由,想打小报告也抓不到把柄,他们整不死我,也整不了我,只能把嫉妒的心留在肚子里腐烂。
我很想把刚到阿治曼时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从脑海中抹去,可每想起阿治曼,这些往事就会触动到我,随时间流逝,无论多少年过去,永远都那么刻骨铭心,它已在我的记忆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