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陷入沉睡时,街角的便利店总亮着一盏固执的灯。玻璃门上的雾气被反复擦出一块透明,露出里面货架上排列整齐的饭团,和收银台前那个对着关东煮出神的男人。
他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又突然停住,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动作。关东煮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只看到他拿起一根萝卜,咬下去时发出很轻的声响,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凌晨独有的安静。
货架尽头,穿校服的女生正把第二包巧克力塞进书包。她校服领口别着重点中学的徽章,手指却在微微发颤。书包侧袋露出半截模拟试卷,红色的分数被圆珠笔涂得发黑。玻璃门外,她妈妈的电动车应该就停在树影里,等她带着“去同学家复习”的谎言回家。
穿睡衣的阿姨抱着褪色的布袋子,在折扣区来回踱步。她的眼镜滑到鼻尖,却顾不上推,眼睛死死盯着牛奶盒上的生产日期。袋子里装着退烧药和速冻饺子,大概是家里的孩子又发烧了。收银时她数硬币的动作很慢,硬币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
收银台后的女孩在偷偷背单词,手机屏幕上是考研英语真题。有人结账时她立刻扬起标准的微笑,扫码、收钱、找零,动作流畅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只有在顾客转身的瞬间,她才会迅速低下头,继续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手指在柜台底下无意识地抠着掉漆的地方。
关东煮的汤还在咕嘟冒泡,男人终于接起了电话。“嗯,在加班,项目挺顺利的”“不用等我,你们先睡”“晚饭?吃了,公司食堂的菜还不错”。他说这些话时,手里的萝卜签正滴着汤汁,落在锃亮的皮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便利店的钟指向四点,第一班公交车从远处驶来,车灯划破雾气。穿睡衣的阿姨抱着袋子匆匆离开,男生把没吃完的饭团塞进西装内袋,女生对着玻璃门理了理校服领口,收银台的女孩收起单词本,开始整理货架。
他们走出店门,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没人知道彼此昨夜经历了什么,就像没人知道那个说在加班的男人,其实刚被客户指着鼻子骂完;那个说去复习的女生,刚在网吧删光了所有游戏账号;那个精打细算的阿姨,钱包里只剩下三张十块纸币。
但此刻,他们都站在同一片晨光里,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挺直了背。便利店的灯依旧亮着,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这些带着伤疤却不肯倒下的人,走向新的一天。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我们都在某个深夜的角落里,悄悄藏起自己的狼狈,又在清晨的阳光里,体面地重新出发。就像那盏永远亮着的便利店灯光,无论多晚,都在等一个需要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