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和夕阳都像穿越的钥匙,一声两声,有节律的敲打,一点一束,逐渐倾斜的光线,让她恍惚自己身处何处,在江边的写字楼里面,在铁道旁的家的阳台,透过毛玻璃和旧式的窗户防盗网,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风。
火车车轮滚过铁轨的声音在近乎十二年的时间里都是她生活的背景音。
她住在铁道旁的房子,其实从她还是婴童时便已经住在这里了,等到她长成孩童时,每天清晨站在阳台看早上七点的那趟不知驶向何方的火车,然后在夜晚九点三十到三十五分间路过的火车的鸣笛声之中入睡。在生命刚开始的那些日子,她喜欢在阳台上一边刷牙,一边迎接一天的开始和落幕。后来,她在窗台边看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在鸣笛声响起后的很久,仍然无法睡去。
她有一个孪生姐妹,或者说曾经有过,因为在她出生后的那短暂的半小时内,寒冷就已经夺走了她亲爱姐妹的生命。母亲很少提起,只是有些时候会盯着她的脸恍惚出神。她最早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姐妹,是在某次过年时,听着集聚的亲戚讨论,他们向她投来一种复杂的眼神,是悲伤又是庆幸。
在生命的前几年,她不感到孤独,她总觉得有谁在陪伴着她,却总是感觉心里缺了某一块,缺了什么呢?停电的时候她会窝在阳台破烂的藤椅里,远方工厂橙黄色的应急灯光闪烁着,像山里的太阳,坐在书架旁的书桌上,头顶的灯像月光柔柔地晃着,摇摇荡荡地前进到梦里。
在很久之后,她还是迎来了她的姐妹,床上的襁褓里面包裹了一个红色的婴儿,只露出一张满是皱褶的脸来。像是家中那瓶药酒内浸泡的刚出生的小老鼠,新生的充满皱褶的生命,苍老的年轻的灵魂轮回。
很新奇的体验,成为一个姐姐,但又是很糟糕的体验,这是她死去的那个姐姐吗?是吧,也许十年前她死去的那个孪生姐妹以及她自己,也曾是这样红色的小老鼠,像老人一样层层叠叠的皮肤。
她在书上看到说,人死去之后皮肤会变成青色和白色,那当时她那个死去的孪生姐妹,她的姐姐还是她的妹妹,是一只青白色泛着紫的皱皮老鼠吗,一只安静的老鼠,而她是一只聒噪着大叫的红色老鼠。她看着床上新生的生命,想到十年前的这个画面,不禁笑出声来,两只老鼠,这也太搞笑了吧,但想到青白色的脸,她打了个寒颤。
可是,老鼠不是有皮毛吗?只是新生的老鼠是没有皮毛的,人类,无论是新生还是死亡的时候,身上都缺乏保温的皮毛,只能剥夺其他动物的皮毛或者是鸟类掉落的羽毛,似乎是自然对人的惩罚,又像是自然对除人类以外的生物的罪责。人类能够直立行走和使用工具,将其他生物的皮毛剥下成为自己保暖的外壳,勉为其难地在地球上成为了社会的霸主。
人,老鼠,老鼠在阴暗中生存,长期隐匿在黑暗之中,而如今在格子间里生存着的她,长期暴露在白炽灯下,似乎想要从其中获得能量,可白炽灯不是太阳,她也不是能够光合作用的植物,只能在白炽灯下看外面的光透过窗帘,听见锣鼓声慢慢远去,霓虹灯牌的光线映在雨季的地面,美食街地板上的油渍,又黏住了她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