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
父亲坟头新土未干,继母就裹着蓝布包袱回了皖北老家。她走时把粮仓钥匙压在我家窗台,青瓷碗里搁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那是父亲咽气前最后咬过的。
堂屋八仙桌上,她常坐的位置落满浮灰。我摩挲着父亲留下的铜烟锅,恍惚听见他在世时常念叨的:"后娘也是娘,屋檐水要滴进一个缸。"
【谷雨】
秋老虎还闷在苞谷地里,继兄踩着露水来了。他肩上搭着化肥袋改的褡裢,鞋帮沾着淮河边的红胶泥,手里拎的竹篮里卧着两只芦花鸡。
"麦黄风起疹子天,俺娘犯了咳疾。"他搓着开裂的虎口,喉结滚了又滚:"秋收前...让妈在你家将养些时日?"
墙根蛐蛐声忽然刺耳。我望着他补丁摞补丁的裤管——那针脚细密,定是继母的手艺。十年前他连夜背走我家半袋麦种,父亲抽断三根竹篾都没追回。
【药罐】
继母是裹着草药味来的。她蜷在厢房竹床上,怀里紧搂着褪色的龙凤枕套。我半夜添炭时撞见她摸索着往灶王爷像前供糖瓜,供完又慌慌张张藏起糖纸。
"您咳得凶,少沾凉。"我递上煨好的枇杷膏。她枯手一颤,陶勺碰出清脆的响:"当年你爹咳血,就爱喝这个..."
话尾碎在穿堂风里。月光漏过她稀疏的白发,在地面投下蛛网似的影。
【穗芒】
开镰那日,继兄的化肥袋又出现在院门口。他闷头扎进我家麦地,镰刀抡得比谁都急。金浪翻涌间,我瞧见他后颈晒脱的皮——和父亲生前溃烂的疮口一个位置。
晌午送饭时,继母把荷包蛋全扒拉到他碗里。他忽然红了眼眶:"那年偷麦种,是给娘抓药..."
地头老柳树上,知了叫得撕心裂肺。我数着麦捆间的草标,忽地想起父亲弥留时的呓语:"仓里有留给皖北的种..."
【归仓】
最后一粒麦子入囤那夜,继母摸出个蓝布包。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粮票、借条,还有张泛黄的工分簿——父亲当年偷偷替继兄记的。
"你爹说皖北盐碱地难长苗..."她咳得佝偻成虾米,手指却死死攥着布包:"这些年攒的化肥钱,该给哪个就..."
晨鸡初啼时,继兄背着鼓囊囊的化肥袋走了。继母倚着门框,直到那抹人影融进麦茬地的尽头。秋风掠过她空荡荡的袖管,捎来一句含混的呜咽:
"老东西...倒比我会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