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天地玄黄玲珑塔
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腐尸的气味，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谁？”
“你这个凡人还真是奇怪，为了一具尸体，竟进了这玲珑塔。”远处传来一阵幽幽的光，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赤脚盘坐在一个角落里。
“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我们刚刚才打了照面。”
“你...你是帝姬？”我大吃一惊，每次见到帝姬都是满头珠翠，如烈火烹油一般的华美，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我想我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进了这玲珑塔，一切法力都失效了，天衣法器也都不复存在。”帝姬幽幽地说道，“以后除了你我，就只剩黑暗。”
“你把我姥姥弄哪儿去了？”
“你自己都这幅模样了，你还在想着你姥姥，你这个人。”帝姬向一旁努了努嘴，我赶忙上前去，索性姥姥的身躯还是完好无损，面色如初。
“帝姬，只要你放开何纤纤，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塔外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师父。
“青祀老儿，别骗人了，你之前也承诺过不再使用玲珑塔，但你今日还是违背了誓约。”
“那是你太过分。”
“看到没有，我用你姥姥的躯体把你诓了进来，不仅免除了雷刑的惩罚，还有人说话解闷，是不是很划算。”帝姬对着我狡黠一笑。
“你以前也被关过这玲珑塔？”
“以前？我刚出生就被关进了这里。”帝姬轻描淡写，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你刚出生？你不是个尊贵的公主吗？”我这才明白过来，一切可恨的人原来都有可怜的时候。
“出生在皇家，可能只有对傻子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出生的时候，青祀仙君就断言我会是六界的祸害，我从小就被天帝关进了这个牢笼，甚至没有人身。不过好在我的灵力天然很强大，不过多久我就凭借一物逃了出来。天帝只好将我送去蛇鸣山，说是去让我修行，不过也是换个地方关着我罢了。”
第九十二章 非黑即白
“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一天一个白衣书生登临蛇鸣山求道，突然一阵狂风，书生随身携带的纸笔被吹落一地，其中有一幅丹青不偏不倚飘到了玲珑塔的旁边，这幅丹青上恰恰画了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子，我便将元神出窍，附到了这画上，成功从这暗无天日的塔里逃了出来。”
“所以那个书生，就是杨守诚？”
“不错，杨守诚十分虔诚，一心向道，后来他果然考取功名，成了吴兴城的城主。”
“沈未雨说过，杨守诚因为看到画中的女子从纸上走了出来，自此一见倾心，而且从此发誓不再娶别的女子为妻，也不肯为其他女子画丹青，年年来蛇鸣山祈求只为再见她一面。”
“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杨守诚因为无意间救了你而失去了飞升成仙的资格，这处罚也太重了些。”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师傅，是永远不会犯错的吗？”
我哑口无言，原来很多看似非黑即白的事情竟然藏着这么多委屈。若是沈未雨遭遇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从这点上来说，帝姬与我，竟是一样的人。
“既然你肯为了杨守诚，先是甘愿去冥界修行，侍奉冥帝，又甘愿被贬凡间，下嫁人间帝王，说明你本性并不坏。那你为何还要伤害何家村那么多无辜的人？”
“杨守诚救了我，我就必须报答他。这天地间的寿数是平衡的，只有向他们借寿，才能延续杨守诚的性命。而世上凡人多如蝼蚁，牺牲几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身为上神，犯下这等大错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难道你不明白这些死去的凡人，他们也是别人的亲人、爱人吗？”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不顾一切地报答他。至于亲人、爱人，我没体会过，也不在乎。”
“你当真没有体会过吗？你可想过天帝和师傅虽然惩罚你，却没有做出伤及你性命的事情。还有，你在凡间做月华夫人的时候，嫁给了梁武帝，虽然这对你来说只是凡间历劫而已，可是陛下，他是真心实意地宠着你。”
“陛下？”帝姬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梁武帝，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暗淡下去，“这些不过是我在凡间的经历而已，他很好，可他只是个凡人。”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就算他是沈未雨也好，是未雨仙君也罢，我都会坚定地选择他。”
“可是他不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
“我虽然只是个凡人，可是他依然爱我，我也相信他会来救我出去。”
帝姬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有时候真不忍心看沈未雨把你骗成这样，但有时候又觉得如果告诉你真相是不是又太过残忍了些。”
第九十三章 如临大敌
“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吗？”
声音由远及近，青衣长发，天女魃，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帝姬瞬间变了脸色，她立刻双手握拳，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只敏锐的猎豹。
“她是天女魃，是上古的神，她不会伤害你我的。”我急忙拦住帝姬，我知道帝姬一向甚少遇到灵力能与之匹敌的人，一旦让她感觉到威胁，她便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可是她的灵力，像是某种冥界之力，但似乎又和我师傅师姐的很不相同。”帝姬依然不肯放松警惕。
“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我叹了口气。
“天女魃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我走上前恭敬地问道。
“你是之前和未雨仙君在一处的那个凡人？”天女魃也认出了我，“未雨仙君说，只要我在这个塔里，就能等来我的女儿。”
“哼，这个沈未雨，为了把你关进塔，这种谎话也编得出来。这位仙姬，你是上当受骗了！没想到我们这个未雨仙君现在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骗，灵力强大的上神也敢骗。以后这塔里怕是要热闹了。”帝姬嗤之以鼻。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我女儿？”天女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我同帝姬面面相觑，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帝姬是高贵的天界公主，谁都不可能是天女和凡人生下的孩子。
难道沈未雨真的诓骗天女魃？
“不会有假的，当时未雨用曼珠沙华开启了三世书的未来世，我亲眼所见，在这塔里，就在这塔里！”天女魃情绪逐渐激动，手里的灵力也变得混乱起来。
“九儿，你在哪儿？”塔外传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我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沈未雨，你想干什么？”帝姬的那双狐狸眼竖了起来，流露出上神独有的威严。
第九十四章 问道
“我只是将陛下请到这仙山来坐坐，听青祀道人讲讲道法，昔者黄帝曾向宁封子问道于丈人峰，如今陛下寻访仙山多年，也算是得偿所愿，是不是呀，月华夫人？”
塔外传来沈未雨的声音，我激动得几乎要流泪。
“我就说仙君一定会来救我的。”
“沈未雨，你想对陛下怎么样？”帝姬的声音明显颤抖着。
“哦哟哟，那可是梁武帝，是当今天子，我这个做人臣的，当然是要无微不至地照顾陛下，总之，你什么时候放了纤纤，我就照顾陛下到哪天。”
“你敢威胁我！”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未雨仙君，这凡间的陛下若是无故失踪了，只怕要天下大乱。”帝姬依依不饶。
“无妨，我已经命白虎去传了陛下谕旨，这大梁国已经大旱一年多，河道干枯，洛城寸草不生，陛下因此发动千乘万骑，驾车东巡，蛇鸣山筑土为坛以祭天。”沈未雨的声音传来，尽显得意。
“哈哈哈哈，人人都说我妖妃祸国，其实你沈未雨才是那个奸佞小人，居然假传圣旨，危害天下。”帝姬气得头发丝都竖了起来，“只可惜你千算万算，这个凡人可能还是得交待在这塔里。”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孩子究竟在哪里？”天女魃受到帝姬挑拨，听到沈未雨的声音明显情绪激动起来，她结了个印，将灵力汇聚于掌心，朝我拍了过来。
第九十五章 缘定三生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的鼻子、嘴巴都仿佛生了锈一般，我摸了摸脸上的粘液，我是受重伤了？
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发现帝姬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满脸泪痕。
“陛下，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帝姬哽咽着。
原来受重伤的不是我，竟是梁武帝。此刻我看着一头华发，浑身是血的梁武帝，只感到说不出的凄凉，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这天下，居然有比我还要傻的凡人，亦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甘心来这有去无回的玲珑塔。
“陛下…”帝姬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眼泪像决了堤的阴阳河。
“九儿，是朕不好，错信了沈未雨那奸贼，害你被关进了这塔里。你的发簪呢？你的金钗和蜀锦呢？都被这奸贼骗走了吗？”即便梁武帝已经伤得气若游丝，他依然满脸宠溺地看着帝姬，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地去触摸月华夫人年轻的面庞。
“陛下，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个妖妃，是个祸害。”帝姬哭着说，显出隐隐的龙身，“是我害了你，这塔凡人是有来无回的，更何况你还替何纤纤承受了天女魃的一掌。”
“我想记住你笑的样子，九儿，朕不许你哭。”
“陛下看到了我的妖身，是不是很后悔当初那么相信我。”
“朕从未后悔过，朕一直都知道你并非凡人，朕修建太阴楼，四处寻访仙山，祈求长生，就是为了能和九儿长相厮守。”梁武帝的生命在消逝，眼神却越发坚定。
我在一旁看得痴了，原来一个男人竟然能对一个女人爱到如此，而沈未雨，虽说他保护我，想法设法地逗我开心，说到底，更多地是出于责任和怜悯，以及对寒烟上仙的追思罢了。他从未说过爱我，更别提如此缠绵悱恻的情话。
帝姬双眼猩红，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是怒吼：“天女魃，我要你偿命。”她将灵力汇于掌心，黑暗无边的塔里瞬间亮如白昼。
“九儿，你能不能像这幅画里那样笑一个…”梁武帝口吐鲜血，他颤抖着拿出了一方素色的丝帕，帕子上画了一个狐狸眼的女子，正是这位凡间的月华夫人，天上的神女九幽玄天帝姬。
“陛下怎么会有这幅画？”帝姬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武帝。
“朕从出生起就带着它，宫里的老嬷嬷说是一个神女赐给朕的，所以九儿，朕一看到你，就发誓哪怕是踏平大月氏也要得到你。”梁武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不可能，救我的明明是杨守诚，可是这幅画，怎么会在陛下手里。”帝姬双目闪动着光芒，流露出巨大的震撼。
我后来才知道，梁武帝丝帕上女子的画像，与当年飘到玲珑塔上，让帝姬趁机逃出去的那张丹青上画的，竟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缘分，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帝姬突然对着我面露凶光：“现在只有你，能够救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