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东院大娘去世的消息,竟让困倦的我猛然清醒了一下,记忆的闸门也随之打开,尘封多年的往事翻滚而来。
大娘是老家东边院子的邻居,我们两家人不是亲戚不是本家,但邻里相处很和睦,我父母管她叫“嫂”,我就随着喊“大娘”。大娘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个子不高,右腿有点跛,虽然下地干活不太方便,但手上的活样样不差,把家里家外料理操持得井井有条。大娘育有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每个子女都挺争气,日子过得都不错。
打我记事起,就常见大娘跟街坊邻居在街边唠家常,每次路过,我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不仅热情地回应,还跟街坊邻居介绍我是谁家的孩子,夸我懂事、讲礼貌,有时候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她的赞语。每当这时,我的虚荣心总能得到满足,也让我觉得主动打招呼时的腼腆和紧张是值得克服的。
大娘有点信佛,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还练过气功(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每当得到一本经书或者介绍气功的书,她就把我叫过去看,说这些都是很好的书。无疑那些内容对一个小学生来说显得过于晦涩和枯燥了,我不好打击她的热情,装作虔诚的样子看起来,她则在旁边给我讲“师傅”(气功大师)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我终究没有成为佛教和气功的信徒,但是大娘传递给我一个重要的品质就是“善”。
大娘有个孙子,比我小六七岁,因为我平时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学习成绩也不错,大娘就放心让孙子跟着我玩,她还常常跟街坊邻居夸我“知道学习、听话、不捣蛋”。我可能也受了她的“标签”的影响,于是真成了一个不太捣蛋的学生、每学期都能拿奖状。记得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每逢周末放假,她都来家里跟我聊会天,夸赞我母亲在家吃苦耐劳,下地干活废寝忘食,顺便也跟我讲讲村里发生的“大事”。然后把孙子叫过来我家做作业,跟孙子说,“哪里不会就让你叔叔教你”。在她看来,我是足以做她孙子的“老师”的,这种肯定又在无形中激励和鞭策了我,那就是我得持续努力学习。
大娘是个热心肠。有一年元宵节,因为父母在外地姑姑家盖房子,读初中的我和妹妹在家尝试蒸馒头,发面、和面流程都还算顺利,但是在揉面、塑型的时候犯了难,要么馒头搓不圆,要么表面有缝隙。东院大娘看到后,惊叹并夸赞我和妹妹的“勇气”,然后接管了我们的工作。只见面团在她手里变得服服帖帖,经过反复揉压,面粉和水分得到了充分均匀地混合,揪成分量大致相等的小面团后再次揉压、捧着转搓,就变成了精致乖巧的馍胚......最终,那一锅馒头又白又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大娘帮忙,真不知道我和妹妹要蒸出怎样的“丑八怪”。
后来读大学、在外地工作,见到大娘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次回老家,她都会像我母亲一样在胡同口迎接我,或者第一时间来串门看我。每次看到她,都感觉跟上次见面变化不大,除了头发变得愈发花白,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刻痕。她说话依然平稳洪亮、中气十足,聊到高兴处哈哈大笑,甚至笑得前仰后合。在村里人看来,她无疑是幸福的,儿子儿媳都孝顺,孙子早已成家,并育有一儿一女,她和老伴身体也都硬实,四世同堂,人丁兴旺。
大约是前年,大娘突然中风偏瘫,话说不清楚,头脑也变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父母跟她视频,她有时候怔在那里,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今年春节期间,我父母跟她视频通话,我接过手机向她问好,家人问她我是谁,她竟然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并开心地笑出声来,这让我既惊喜又感动,这可能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虽然通话时间不长,但我看到大娘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面部有些浮肿,眼神也变得浑浊黯淡。
自从偏瘫以后,几个子女轮流照护,有时候老伴还用轮椅推着她出门转转,以她接近80岁的年纪,能达到这种状态也算不错。屋漏偏逢连阴雨,有一次老伴扶着她上厕所,不小心把腿摔断了。自从打了石膏,她只有整天躺在床上,身体状况随之每日愈下,直至油尽灯枯。
故乡之所以让人难以割舍,不仅仅因为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还因为那里有太多熟悉的人和事,虽然他们很普通、很平凡,但他们的情感最朴实、最真切,他们带给我对故乡、对社会最初的印象和看法,并让我在耳濡目染中习得和继承了他们的一些品质、精神。
当生命的收割机无情地碾压过来,老辈人像稻谷一样被一茬茬收割走,我只有用一篇小文,作为对曾经影响我、激励我的大娘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