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插图全部为高更画作)
本文介绍: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说,男主角斯特里克兰德去世后没有几年,他的画便名声大噪,大部分的画作通过各种渠道被收入了博物馆,其余的被家财万贯的艺术爱好者珍藏起来。
毛姆在小说中说,“我”(《月亮与六便士》以第一人称视角创作)后悔不已,后悔没有存留几幅斯特里克兰德的画,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说,他想起初次看斯特里克兰德画作时的感受,其实当时并没看出那些作品有多美或多有原创性,甚至还觉得绘画技巧有些拙劣,静物画中的水果有些别扭,肖像画中的人物有些粗陋。
以下便是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中“我”初次欣赏斯特里克兰德画作时的印象。
(注:小说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原型为超一流画家、后印象派代表人物保罗·高更)
我真希望当时我就能看出那些画的美和它们非凡的原创性。后来我又看见过其中大部分的画,其余的部分我又通过复制品看见了,因此我很吃惊,为什么我第一次看见它们时竟然感到极度的失望。
艺术品应该给人的那种特殊的震撼,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斯特里克兰德的画让我感到很是窘迫。总让我后悔的挥之不去的事实是,我当时从来没有想到买下几幅画。我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为自己寻找了好多说辞。我认为我的品位是不错的,但是我感觉我的品位缺乏独创性。
既然斯特里克兰德对现代绘画影响巨大,既然别人已经把他首先探索的领域绘制了图案,那么人们第一次欣赏他的画作时就会有更多的心理准备。但是,务必记住,我当初可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绘画的。总之一句话,我当时被他笨拙的绘画技巧着实吓了一跳。我看惯了古典大师的绘画,深信安格尔是近代最伟大的风云人物,因此我认为斯特里克兰德的画非常拙劣。我一点儿也不懂他苦苦追求的简单化的意义。
我记得盘子里的橘子静物画,让我感到十分别扭,因为那个盘子不圆,橘子两边也不对称。肖像画比真人稍微大出一些,这种技法让人物看起来相貌粗陋。在我的眼睛里,肖像的脸看上去像卡通画。这些人像画得很特别,那种技法在我看来是全新的。
风景画让我更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有两三幅画表现的是枫丹白露的森林和巴黎的几条街。我的第一感觉是,它们也许出自一个醉醺醺的马车夫之手。我的脑子好像灌进了糨糊一般。画的颜色在我看来似乎出奇地死板。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是,所有一切就是一场无法令人看懂的大闹剧。
现在回头看去,我对斯特罗伊夫的敏锐的洞察力更加佩服了(注:因为斯特罗伊夫一直认为男主角斯特里克兰德会成为最伟大的画家,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斯特里克兰德生命垂危之际,把他接到自己家,让妻子布兰奇日夜照顾斯特里克兰德)。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会引发一场艺术革命,他在开始阶段就认出了这是一个天才,现在全世界都欣然接受了这一看法。
然而,即便说这些画当时使我迷惑不解,把我搞得不知所措可我却不能说它们没有触动我。就算我当时表现得像一个糊涂蛋,却也不能不感觉到,这些作品在力图表达自己,是真的很有力量。
我感到激动,兴趣很浓。我感觉这些画要告诉我某种东西,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我应该知道,但是我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它们对我来说好像很丑陋,却又暗示给我一种至关重要的秘密。它们奇怪地逗弄着我,给了我一种我无法分析的感情。它们说出一些言语无力表达的东西。
我估计斯特里克兰德在物质层面上隐约地看见了某种精神层面的意义,这种意义是那么奇怪,以致他只能用残缺不全的符号把它暗示出来。仿佛他在宇宙的混沌中找到了一种崭新的图案,在笨拙地尝试着将它描绘出来,因此灵魂极度痛苦。我看见了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拼力寻找表达的途径。
我还以为看到了他的绘画,我就应该得到线索,从而了解他异于常人的性格,其实我想错了。他本来就让我心头屡感惊愕,他的画作更是猛击了我一巴掌。
我觉得似乎唯一清楚的东西——这一点也是似是而非的——是他正在激情满怀地竭力从某种束缚他的力量中解放出来。可是,那种力量是什么,解放遵循的路线是什么,依然是模糊的。
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被禁锢在一座铜塔里,只能通过符号与我们的同胞交流,可这些符号是没有共同价值的,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
我得到的最后的印象是,一种为了表达灵魂世界的某种状态而进行的巨大努力; 我之所以如此大惑不解,也必须从这方面寻找原因。
对斯特里克兰德自己来说,他绘画的色彩和形式是非同寻常的。他无法忍受地要向人们传达某种他感觉到的东西,他带着这种唯一的意图创造绘画的色彩和形式。如果他能够更加接近他寻求的未知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简单化或者歪曲化。
各种事实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是在大量毫不相关的偶然事件中寻找某种他自己看来至关重要的东西。仿佛他已经弄清楚了宇宙的灵魂,非把它表现出来不可。尽管这些画让我感觉混乱迷惑,但是我不能不被画里显而易见的用情所感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终会对斯特里克兰德产生一种感情,这是我从来没有料到的经历。我感觉到了一种压倒一切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