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28,烤红薯

妻喜欢吃红薯。一年四季,家里厨房的一角几乎都能看到红薯。早上,微波炉里烤一个,再冲一杯牛奶,就算是她的早餐。她说吃粗粮减肥。

我不喜欢吃红薯。小时候天天吃它,红薯就是一日三餐,吃厌了。但对于烤红薯的味道,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忆起来,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

每到红薯成熟的季节,母亲总是要在地里忙活,我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在那褐色的土地里,母亲用锄头挖出来的红薯,有红色的皮,黄色的囊;有红色的皮,白色的囊;当然,也有黄色的皮,黄色的囊的。我就在旁边帮着捡,红薯一般都是一串三五个左右,从根部把它们一个个摘下来,轻轻放进篓子里,生怕把它们的皮弄伤,母亲说红薯皮伤了不好贮藏,容易乱。

那时候我们全家从城里下放到农村,家里没劳力抢工分,粮食不够吃,就在自留地里种些南瓜红薯玉米之类,当粮食吃。

吃不饱饭的年代,觉得红薯真好,一个一个的,非常可爱。不管大的小的红薯,根部都长着长长的根丝。红薯的粗藤上还长着嫩绿的叶子和更浅一点颜色的细藤,叶子和细藤都可以当菜炒着吃,晒成的红薯干,我们兄妹最爱吃,红薯炸成的片,母亲每年都要炸上一次,当然是在过年的时候炸,客人来的时候装盘,可以和别的食物放在一起给客人享用。炸的红薯片有些硬度,母亲说,一般黄皮黄心的红薯炸成片最好。

红皮白心的红薯最甜最脆最好吃。母亲挖红薯的时候,我就把这种红薯放在一边,休息的时候,我用双手把红薯上粘的泥土抹掉,就能透过根部看清楚地瓜里面的真正颜色,如果遇到里边是白色果肉的话,就可以吃着解渴了。要是遇着黄心的果肉,那当天晚上或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会蒸几个给我下午放学回来当小点心。现在还觉得,蒸熟的冷红薯比热的好吃。

我和母亲一起在自留地里,母亲弯着腰,挖着土里的红薯,时不时把泥土在锄头的底部抖一抖,我摘干净红薯上剩余的根茎,把它们捡进篓子。这大概是我童年时光中最美好的时光。如今,母亲早已过世了,但想起这些,心里就暖暖的,满是温馨。

母亲洗红薯的速度很快,小时候总觉得母亲做任何事情都很麻利。看着母亲在小池塘边,把篓子里的红薯放入水里,母亲用她的两个手掌,在篓子里用力的搅着那么几次,红薯便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貌,鲜红或土黄的皮,样子光鲜而又可爱。母亲一般要反复洗三次,洗好了便放进旁边的空篓子里,我会在里头挑一个红皮白心的,除去尖头儿的两段,生吃。那带着冰凉的淡淡的甜滋味,可以一直在嘴里持续很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童年时光的红薯地,仿佛还历历在目。总觉得是因为有母亲,才有那些活泼可亲的红薯。

有时候,母亲做饭的时候,我们就在灶里头烤红薯。灶里烧着木柴,放几个红薯在灶膛口,我守着烤,但总是烤的黑不溜秋。还没熟,就急不可耐地用火钳把红薯夹到地上,掰开来,再用勺子挖里面的黄色薯肉品尝,觉得味道鲜美,有烤的香味,比蒸的红薯更有口感。唯一的缺点就是,红薯都烧的黑黑的,把我们的手也弄得黑乎乎的。

这常常是童年中非常刺激的体验。母亲不管我们,尽管由着我们去弄,因为家里的红薯每年都很多。

母亲也会烤红薯给我们兄妹吃。做好了饭后,灶膛没有明火了,满是柴火余烬,母亲就挑几个大小一样的红薯,把它们放进灰烬里埋好,等大家都吃好了饭,收拾完了,就把红薯用火钳夹出来,拍去灰烬,熟透的红薯表皮皱着,软软的,撕开,冒着热气,那才叫一个香啊。

同样的场景,还会出现在冬天。父亲在家的山墙外挖了个地窖,贮藏着萝卜红薯。寒冷的冬天,天上飘着雪花,掀开盖板,下到一人多深的地窖里取几个红薯,回火塘屋,把红薯放进火塘边的灰里煨着,也可以放玉米放板栗放白果,估摸着东西煨熟了,夹出来吹去火灰,喷喷香。

后来吃的烤红薯,便都是在城里了。到了冬天,城里的小巷子里就有卖烤红薯的了,味道虽然似曾相识,心里但总觉得没有小时候母亲在灶膛烤出来的香。

城市的街道上,巷子里,但凡人流多的地方,一年四季都能看见卖烤红薯的,但冬天烤红薯的生意显然要好很多。前些年烤红薯的灶具都是一个个大油桶改装的,油桶里面糊上泥巴,放上炭火上烤。这些年烤红薯的灶具改革了,换成了装上轱辘的不锈钢柜子,用电烤,一屉一屉,烤红薯烤玉米还烤板栗,貌似先进了不少,任仍是觉得这些用现代方法出来烤出来的没有在灰烬里扒出来的红薯香,可能这就是顽固的记忆造成的选择性感觉吧。

但传承依然根深蒂固。秋冬季节,年轻的男孩女孩在大街上买一个很大的烤红薯,你一口我一口喂着对方,边走边吃,他们正在享受恋爱中的火热;年轻的上班族赶时间,匆忙地称一个烤红薯,然后挤上公交车;年轻的妈妈牵着儿子,也在买烤红薯,妈妈买的是记忆,儿子吃的是传承......我看到,现在的烤红薯比我童年时候吃的红薯要大很多,烤出来的红薯也不会黑的脏手,还用精美的包装袋装着。

岁月如流水般的逝去,而烤红薯的香味却一直氤氲到如今。在街道上漫步,买个烤红薯拿在手里,热乎乎的,吃上几口,发觉嘴里依稀还溢满着童年的味道,间或,就会想起母亲的烤红薯,记忆中的,那是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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