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习字是高品事,那王羲之的字如今习成丁无人不爱,无人不敬。我如今学得手顺,我还要找寻王羲之,拜他为师。
我那侄子心纯,他把心邪到字上,任凭谁劝,他也不听。
我哥说:王羲之字,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咱们家贫,我们二老年迈了,指望你养活,你把一腔子精神都用在字上,你看你的形容,渐渐的衰了。
这样说他,他不肯退息,后来倒象迷了窍的人,拿东忘西,唯有说到字上,他就高兴了。争不上别人说,只听他讲。后来病渐渐重了,又迟了一晌,病着了床,睡倒床上起不来,拿着手指头,在床上总写字。我们本村有个道士,三教的经书都通,看过许多医书,亦会行医。我哥把他请来,与我那侄子看脉。
我哥问道士说:我这儿子是什么病?
那道士说:这病是个邪病。
我哥说:你不会看病,你把脉看错了。我儿子是个正直的人,他何曾有邪事?
那道士说:施主你不知道,你不识字,你莫看过丹书。丹书上说好啥,啥就是色。人心邪到什么上,什么就是邪。人爱什么,什么就能夺人的造化。
我哥就问:到底好什么不算邪?
那道士说:惟有好道德不算邪,亦不算色。你这儿子平日好的是什么?
我哥说:他只好习字。
那道士说:你这儿子的眼目可好?
我哥说:他未习字以前是十分的好眼,如今的眼只能看得三分。
那道士说:你这儿子眼里的神,着字夺了。
我哥又问:我这儿子该吃什么药才能好?
道士说:你这儿子,药治不好,他这病要得好,你请你会说话的亲戚,劝他不用习字,歇心养神,这庶乎能好。如若不然,先坏眼然后死。
我哥又问:照你这说那卫夫人、王羲之,二人的眼不该早瞎了么?
那道士说:施主你却不知道性功,那卫夫人、王羲之虽然用功夫,还没有你这儿子的心专,他用工夫还有歇心时节,你这儿子一日一夜十二时中,刻刻不离。所以他把一腔子精神,浑浑的都用到字上了。劳心过度,这病有两个名字:一名叫做邪病,一名叫做心痨。
我哥说,照你这说,我儿子的病万不能好了?从前有许多人劝他,他再也不肯听。如今已竟病糊涂了,再劝他岂能中用?
那道士告辞,我哥把他送出门去。道士走后,我哥还待信不信,后时迟了半月。果应那道士的话了,先把双眼瞎了,又迟了半月,可怜身亡。我那哥嫂年纪都有八旬,无依无靠。
客人你推情度理:那王羲之若不响名,我那侄子他怎么就想起习字,得下心劳病死了?
这老婆婆说罢,那王羲之抽身就往回走。旋走着自言自语说:我把这事当个得意的事,今日赶这个老婆婆说,把这个留与世上,引的后人习字,耗人的精神,夺人的造化,岂不是宗大害?所以王羲之后来就不写字了,后来又有人求王羲之的字,求之不得,才越值钱了。
那老人家把写字的故典说了,我后来再不敢说大话。才知道习字也能泄人的精神,夺人的造化。
参方人学罢此话,这有学问的老道士,当下就象瘫了一般,浑身上战兢兢发软。此事因何?着游方人这一宗话,把他说的惭愧了。
他口中不言,心里自想:我在这里住着,结交许多官宦,无人不尊,无人不敬。我自以为得意,还当是修行,我何尝受过命?人家把那样武艺都不使展,腊月冻饿,甘然受命。看起来我乃是个狂夫,想到这里他的天良发现了。把手一拍,咳了一声。我把我自己耽搁了还犹可,还害了别人。
那游方人问他,你害了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