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还没有满月,母亲就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个缺吃少穿更没有奶粉的年代,养活我长大,父母历尽了千辛万苦。
整个童年,我就像一株贫瘠土地上长出的小苗,面黄肌瘦,风吹就倒。所以从小到大,父母对我倾注了无限的怜爱。
一直到结婚,我依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用母亲的话说,不知道锅开米熟,更不懂横针竖线。生命的小船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顺风顺水地驶过二十个年头。直到小公主遇到了流浪汉,乖乖女第一次和父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他们希望我能找个有家有院,老实本分的,舒舒服服过日子。而我却选择了一条充满艰辛的跋涉之路。母亲颇为生气,“咱宁可不找,也不给人家当大嫂。”我知道母亲当了一辈子大嫂,拉扯兄妹,侍奉双亲,邻居百舍,老亲少眷,大半辈子历尽了艰难困苦。她绝不想让自己宠溺的女儿重蹈覆辙。可是我的脾气和母亲一样倔强,认准一条路走到黑。
最终,娇闺女的眼泪融化了慈父的心。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穷没扎下根,富没留下苗。只要小孩品行好,有上进心,你们俩能一心一意过日子,家里穷点不是缺点。”父亲不仅耐心的说服了个性要强的母亲,还亲自操心张罗,帮我们选地皮,盖房子。后来在我们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又一把全包,帮我们抚养和我一样孱弱的女儿。
新房子还没住几年,就遇到了老城改造。各处都在拆迁,跑遍全城也租不到合适的房子。亲戚家有闲置的房子也不敢让住,人太穷了,人家怕留客容易送客难。一个朋友在酒桌上豪气冲天,拍胸脯保证免费让我们随便住,一度感动得我们热泪盈眶。等到欢天喜地的搬进去时才发现,人家的衣食住行全没有收拾。偌大的房间,根本没有我们的下脚之地。瞎子都能看出来,主人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看着满地锅碗瓢盆,行李包裹,儿子可怜巴巴的一会看看爸爸,一会看看我。我们俩都是抱头痛哭的滋味。天色暗下来,看着下班匆匆回家的人群,我站在大路边泪如雨下。终于,我擦干了眼泪,给父亲打通了电话。“早就说让你们回家来住,把东西收拾好,快点回家来吧,等你们一块吃饭。”拖儿带女,我们又挤进了娘家的二楼。
我一周要上三次早读,母亲总是早起给我下好水饺,父亲在一旁捣蒜调醋汁。等我上班走了,他们再侍候孩子们吃饭上学。午饭后,我想打个盹,可俩孩子总是打着闹着不肯睡觉。于是经常出现“大人吼,小孩闹”的画面。母亲便上楼来一手牵着一个,“快点睡会吧,下午还要上课,”他们俩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下楼去玩耍。
儿子幼儿园就养成了习惯,写完作业就看一集动画片。而父亲晚饭后看新闻,也是雷打不动。古稀老人和七岁顽童经常发生碰撞。儿子看不上动画片就委屈大哭,父亲不看新闻就心神不宁。母亲总是笑着数落父亲:“你都多大年纪了,跟个小孩争啥?看电视还能当饭吃?”有好几次我下班回来,看见父亲在邻居家门口转悠,侧耳倾听人家传出的新闻联播。有时他也会跑到儿子跟前笑着问:“快看完了吗?”母亲就笑他:“真是个老小孩,一天不看就跟掉了魂一样。”
先生是个工作狂,出差加班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回来不是接风宴就是庆功酒,反正是不醉不归。看他喝得红头酱脸,我免不了生气抱怨。母亲总是把我喊到一边去,“外头人哪能整天围着锅台转?越是在咱家你越要给他留面子,见了面别总是唠叨。”然后递给我一杯水,“快去给他喝杯蜂蜜水解解酒。”父亲见我一脸委屈,便耐心开导:“甘蔗没有两头甜,你想让他出人头地干工作,就别指望他刷锅洗碗带孩子。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你们都放心地干好工作,孩子交给我们来带。”
到了周末,母亲总是提醒我们:“抽点空该回家看看啦,林林奶奶准想你们了。这秋收大忙的,你们不能搭把手,至少称点肉,买点菜送过去。人家培养个大学生也不容易,别忘了给他们留下几个钱。”临走又拿出几瓶父亲精心腌制的西瓜豆和牛肉酱,“这连收带种的,也够他们忙的。拿回去,早晚就省的炒菜了。”回来时婆婆给我们装了一大车花生,玉米,红薯,黄豆......父亲比见了好酒还高兴,“还是有点地好啊,想吃啥种啥,还是绿色食品”。当即就给我们煮了一大锅杂粮大丰收。
俗话说“疼闺女爱女婿”,父亲格外看重这个出身贫寒而又自尊要强的女婿。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无论怎样生气吵架,无论我怎么向父母诉苦,他们从来没说过女婿半个不字。很多时候,总觉得父亲和先生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出身农门的父亲,从先生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总是尽其所能地关心呵护,给足了他面子。而先生对父亲除了亲情之外,更多了一份对长者的敬重。知道父亲酷爱喝茶,他无论出差到什么地方,总会捎来当地的名茶:信阳毛尖,西湖龙井,云南普洱茶,安溪铁观音......一年四季,茶香弥漫。父亲一辈子要好,穿衣打扮干净利索。尽管先生自己常年穿制服,可每到换季,他总是给父亲送来杉杉西服,利郎男装,羊绒衫,羽绒服......尽其所能的满足一个孤傲老人的自尊和虚荣。忙里偷闲,他会陪父亲喝杯酒,聊聊天,让父亲因为退休赋闲而失落黯淡的眼里又闪现出光彩。
往事依稀恍如梦,都随风雨到心头。父亲,您离开我已经八年了。到现在我依然不明白,那满含的笑意,那微微张开的嘴唇,怎么忽然间就成遗像了呢?正对面而坐,谈笑风生的父女俩,怎么一下子就阴阳两隔了呢?父亲,我至爱的父亲,您永远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生命里。
您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妈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太倔了。”我知道,母亲是你永远的牵挂。您害怕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容忍迁就母亲的犟脾气。您走后,我把对您的遗憾都弥补在母亲身上。陪伴她走过生命的每一个历程,看着她安详的离开,送别她体面的上路,是我今生最大的安慰。也是对您最好的告慰。
点一盏心灯,照亮天堂的路。让团聚的父母不再孤冷,善良的双亲忘记伤痛。柳色梅花仍依旧,阴阳相隔梦晨昏。唯有幸福的生活,才是对你们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