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旧俗之除夕(上)
中国人都知道祭祀灶王爷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除夕是大年初一前一天,而宋家庄一带人们则管除夕叫小年下儿(多了一下)。
作为中国人身上最重要的logo之一,对传统文化习俗的继承让这群中华儿女更加贴切的附和“炎黄子孙”这一称谓。在如今资本主义大潮侵袭,物欲横流,笑娼不笑贫,传统文化被恣无忌惮的抛弃遗忘的时代,中国仍然有这么一群人,在那个被遗忘冷落的角落里,浑浑噩噩的遵循着老祖宗的流传下来的古老习俗,他们就是农民。
有人说现在的农村也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朴实憨厚,民风淳朴的农村了。农村确实变了,可最地道,最由中国特色的东西大部分还留在这个逐渐被自己人抛弃的土地上。
那些从农村走到城市的孩子们,如果你的父辈老去,你还记得怎么种地,怎么打渔,怎么过年,怎么沿袭本村婚丧嫁娶的习俗吗?
当我们把本应拥有的一切慢慢抛弃,留下的只会是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这里,就让我们跟随宋南极,通过除夕一天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宋家庄过年的老习俗。
打扫卫生
除夕一大早,宋南极就兴奋的开始忙活开了:收拾屋子,擦桌子扫地,整理橱柜,打扫院子,帮着母亲把家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打扫了个遍。
过年前要打扫家里这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除此之外宋家庄一代还有扫房顶的传统,但必须在特定的日子里——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这就是习俗。据《吕氏春秋》记载,中国在尧舜时代就有春节扫尘的风俗。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
父亲宋一民坐在灶台的小板凳上,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看着在大锅里煮着香喷喷的猪肉。正常来讲煮猪肉都要比除夕提前几天,因为除夕这一天实在是太忙了,但是今年因为宋一民被派去外地出差刚刚回来,所以也只能拖到今天。
“南极,等会儿你和云峰他们一起去李家屯那个澡堂洗个澡,要不然不准穿新衣服。这是两块钱,你拿着,正好够洗一回澡。”赵慧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一块的,两块的,一毛的,还有五毛的。
不光自家房子要打扫,每个人连自己的身上也要打扫,所以年前洗澡也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好的。娘,那你再给我五毛钱吧,我去买一包地老鼠,嘿嘿,过年了,该放鞭了,我看别的小孩都买了。”宋南极低声说。
地老鼠是93年年底刚刚流行起来的一种不会爆炸的烟火,长得象老鼠屎,点着了之后会嗤嗤的冒火,丢到地上就会四处乱钻,小孩都喜欢玩。
“要什么五毛钱啊?过年买这买那,你没看见都把钱花光了吗?等明个儿给你爷爷奶奶拜了年,你拿自家的压岁钱去买。”赵慧兰主管家里的财政大权,对各项花销都是严格把关,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出现过”腐败浪费“现象。
“人家比我小的那些人都整天拿着地老鼠放呢,就我没有。再说了一包地老鼠也就才就五毛钱,就买一包就算了,行不行啊?”宋南极嘟着嘴。
“不行,人家买那是人家有钱,咱们家有钱吗?还‘才五毛钱一包’,五毛钱不是钱吗?别说一包,半包都没有,别说了昂,赶紧拿了钱洗澡去,别耍时间长了,下午事情还多着呢,又是贴对联,剁馅儿包饺子,还得准备酒菜,你早点回来帮忙。”赵慧兰把宋南极的理由一一反驳,反驳的无可反驳。
“原以为,我原以为自己表现的勤快点就能捞点好处,没想到,没想到老妈还是一如既往……”委屈的宋南极知道再多说也没用,拿了那皱巴巴的两块钱走了。
洗澡
洗澡对于寒冷又没有暖气的北方农村人来说确实比较奢侈。宋南极至今仍然能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洗澡时的情形:大小门紧闭,厚厚的门帘挡严实,火炉子开大,脱光了咬牙哆嗦着泡在一个大铁盆里,赵慧兰使劲儿帮搓着乌漆墨黑像穿了黑暗圣衣的自己……
因为条件限制,所以对于小时候守着水库的宋南极他们,夏天是唯一能痛痛快快洗澡的时节,然后春秋冬三季加起来2二百七十天能洗个三五次澡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话说随着时代的进步,近两年宋家庄,李家屯小孩之间的“战事”早已消停,此刻宋南极他们去李家屯洗澡再不用像以往那样提心吊胆,担心被大傻扒裤子了。
李家屯的人大部分都姓李。相比宋家庄人,李家屯的人更精明,更有股子狠劲儿,所以后来不管是二流子,还是有钱人都比宋家庄的要更胜一筹,比如人家有澡堂子,宋家庄就没有。
李家屯的澡堂实际上就是个四合院,只不过用砖墙和顶棚隔成了一间间小格子。大概五平米的格子里边有一个喷头,以及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泥浴池。
宋南极走的匆忙,连肥皂盒毛巾都没带,宋海龙也一样。还好有个精明的宋云峰,不光带着肥皂和毛巾,还带了一瓶洗头膏,五块钱一大桶1000ml的那种。
当三个小孩把衣服脱光的那一刻,若不是澡堂子里还有个五度的灯泡亮着,你绝对不会发现他们——他们浑身上下都被一层如同黑得发亮的鳞片一样贴在身上的污垢给团团包围了。
细想一下如果你那么能闹腾,还隔了三四个月没洗过一次澡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我刺儿,这水真冷,春海赶紧看看水热了没有?”宋南极脱完衣服才发现池子里边的水还是冷的,上下牙已经禁不住开始打架。
“快——快了,已经有点温度了,再——再等一下下就热了。”宋春海也已经瑟瑟发抖了。
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来洗澡的人,澡堂子里的暖气还没开热,跟室外一个温度。
“书上教了,运动取暖,那就让咱们运动运动吧,吼哈吼哈——”宋云峰光着屁股练起了少林拳。
“无敌鸳鸯腿——吼哈吼哈——”宋南极也加入了。
“天马流星拳——吼哈吼哈——”宋春海也练起来了。
三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昏暗的灯光下,尽情展示他们身手——当然还有他们身上那层令老黑们都自叹弗如黑糙。
“水热了,水热了!”宋春海话刚说完,就像在水库里游泳似得扑通跳了下去。
“哇,终于热了。刚刚差点就冻死我了,再过五秒钟我就冻成冰棒啦。”宋南极咬着嘴唇,颤抖着进了浴池。
宋云峰也紧跟着进去了。三个小孩嬉笑打闹着,你帮我搓搓,我帮你搓搓,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直到把一池子清澈透亮的水洗成了地沟油,才意犹未尽的从里边出来。
“洗个澡就是得劲儿,身上一下子轻了十斤啊。”宋春海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大口白气,然后纵身一跃,“嗨,你们看,我刚才这一跳比没洗澡之前能高十厘米,哈哈。”
“等我长大有钱了,我一定在家弄个洗澡的地方。冬天我就不出门了,天天在家洗澡,哈哈。”宋云峰说。
“瞧你那点出息,我长大了一定在在家弄个热水游泳池,天天打澡洗,哇哈哈,想想都舒服啊。”宋南极明显志向更远大。
“那光水费得多少钱啊?”宋云峰一贯的节约。
“估计一个月十几块钱吧。没事,到时候咱们上了大学,出来了分配个好工作,那点水费钱算啥啊,小菜一碟。”宋南极对未来充满憧憬。
“好,那南极你先考,完了我和云峰也去你考的那个大学的去找你,咱们仨还在一起玩。”宋春海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
“嗯,就是,南极,你先去,俺们俩后头跟着你一起,挣大钱去,一个月挣他个好几千块钱,哈哈。”宋云峰野心勃勃。
“挣好几万!”
“挣好几亿!”
“挣无数儿个亿!”
“哈哈!”
三个人此刻是雄心壮志在我心,意气风发斗古今。
不过当时的他们肯定不会想不到,等到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几千块钱放在北上广深那种地方,连半个平米都买不到,要想买到游泳池那么大的地方可能要下辈子了。
三个小孩一起走回村里子之后便各自回家了,因为除夕的白天是最忙活的时候,他们要在家帮忙。
煮猪肉,啃骨头
宋南极回去的时候家里的猪肉刚刚好煮熟了一会,宋一民正忙着用剔骨刀去骨,赵慧兰则把去了骨的大块肉切成豆腐块大小,再放到事先洗好的大瓮里,撒一层盐巴,铺一层肉。
宋家庄那个地方没有像南方那边的弄腊肉的,都是靠盐巴的威力保持肉质新鲜,而且时间一般也不长,所以他们会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肉吃光。
猪肉刚刚煮熟的时候,可以说是宋南极最为享受的时候。因为会有骨头啃,会有大块的瘦肉吃,直到吃的发腻,是一年到头为数不过可以吃个肉饱的机会。
“南极,你啃不啃猪蹄儿?”宋一民满手油腻的拿着一个猪蹄子问宋南极。
“啃!”宋南极兴高采烈的从老爹手里接过猪蹄,也不管上边残留的猪毛,直接大口往嘴里送。
“慢点啃,流到衣裳上边都是油。”赵慧兰看儿子那样,忍不住说了一句。
“慧兰,给,这个是猪肋骨,你来啃吧。”宋一民把骨头剔下来,上边还残留这不少肉,还留着肉汤。
宋南极家杀了一头猪,卖了一半,留了一半。留下的一半除了炒菜和下酒菜要用之外,就是要用来包饺子的。
秉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吃完猪肉之后,午饭也就免了,接下来要就着煮完猪肉的汤来灌灌肠。
灌灌肠
大家不要误会,此名词灌肠非彼动词灌肠。灌肠是宋家庄一代过年时候特有的自制小吃,弄好之后可以冷着吃,炒了吃,蒸热了吃,凉拌了吃,几乎是每家每户必备的下酒菜。
灌肠的普遍做法是:先把猪肉剁碎了,和上淀粉、葱花,姜末,盐巴等作料,加水在一个大盆里拌匀成为糊糊状,然后拿小布袋或者是专门买的灌肠塑料袋,用勺子把和好的糊糊灌进去,用线封好口,丢到猪肉汤锅里煮。煮熟之后捞出来,拆开袋子把熟了的灌肠凉凉冷藏,等着过年的时候蒸热,炒着吃或者凉拌蘸醋,都是相当的美味可口。
“南极过来帮忙,把袋子口撑好,要灌灌肠了。”和好肉糊糊之后,赵慧兰叫宋南极过来帮忙,灌好一个,宋南极就把一个丢到锅里,还要时不时的用铁铲搅拌一下,防止沾到锅底把袋子烫破了。
刚刚煮熟的灌肠是晶莹却不剔透的,正宗的红薯淀粉上点缀着丁丁肥瘦相间的猪肉,配上绿色的葱花,黄色的姜末,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配上一壶小酒那真是无欲无求了。
有人说缸炉烧饼夹着灌肠很美味,可惜从来没这么吃过。
每次帮忙灌完灌肠之后,宋南极总要先切一大块慰劳一下自己,才肯接着干下边的活儿。
“南极,煮完灌肠你去外边拿簸箕搓点沙子来,待会炒花生要用。”为了抓紧时间,宋一民背了一编织袋花生出来准备炒花生了。
炒花生
那个时候,宋家庄过年主要买这么几样东西:苹果,蔬菜(北方冬天只有大白菜),瓜子,糖,酒,鞭炮,新衣服。
因为花生都是自家种的,绿色环保不说又不用花钱买,所以相对于要赶集去买回来的瓜子,它显然更实在,一家通常一炒就是一编织袋。
在物价狂飙的1993年,能省点就是点。
听说要炒花生,宋南极兴奋了,他平时最爱吃的就是炒花生了,生的,炒的,炸的,烧的一概来者不拒。三步并作两步跑,宋南极很快就把一簸箕的沙子端到宋一民眼前了,有吃的东西诱惑的时候,小孩子的办事效率总是能特别高。
“把沙子倒进锅里,灶头里的火小点。”宋一民指挥宋南极,自己则把一个筛子放到一边。
这里要说明一下,用沙子是为了让花生受热均匀,不至于黑一块,白一块的,不好看。筛子的作用则是分离花生和沙子,同时冷却下刚刚炒熟的花生。
沙子受热之后,宋一民提起编织袋倒了一大坨花生进去,用铁铲悠悠地搅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很快溢出来的花生香。
炒熟的花生被放到另外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宋南极看一会灶头火的火候,再时不时的吃两颗刚炒熟的花生,再帮忙撑着袋子把筛子里边炒熟的花生倒进去,忙的不亦乐乎!
贴对联
炒完花生之后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南极,去和点面糊,咱们准备贴对联。”贴对联是以前每年宋一民父子必做的事。有了红红的对联,才真正让各家各户有了过年喜庆的气氛。
“得令!”宋南极在大铁勺装了半勺子面粉,加了点水先搅拌成稀糊糊,然后又拿到火炉上去煮,直到粘稠成一团一团的。
一般每家都有四个需要贴对联地方,一个是卧室门口;一个是正厅门口;一个是东房门口;一个是大门门口。另外还有小长条的那种“人口平安”会贴在卧室,“肥猪满圈”贴到猪圈棚上;“出入平安”贴到摩托车或者拖拉机、三轮车上。
宋南极家的对联是爷爷宋有才帮着写的,自己买对联纸回来写要便宜的多,一个字还是“省”。
农民吗,能省的就要省。与之相反的就是那一类人,能浪费的必须要浪费,要不然显不出自己多有份儿。
节约体现的是一个人品质的优秀;而浪费体现的则是某些人的品质的低下。可惜现在社会里,拜金和亲权对道德的冲击已经让一部分人分不清好坏,分不清高尚与低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思想潮流大有要一统天下的趋势。
宋一民负责贴对联,宋南极则负责把面糊刷上去,并把对联递给父亲,以及目测对联的正斜。
卧室和正厅门口的很快贴好了,大门上要贴的太高,宋一民扛过来一个爬櫈。
“南极,看看正不正?”宋一民问那个“欢度春节”的横批。
“有点歪,西边高了点。”宋南极仰着头站在门口中间仔细端详着。
“这回呢?”
“东边又高了,再下来一丁点儿就好了。”
“这回呢?正了吗?”
“嗯,这回正了。”
“好,拿个‘福’过来。”
“给。”
“拿对联过来。”
“爹,这哪个贴左边,哪个贴右边啊?”宋南极看看左右手里拿着的对联不知所措。
“我看看。”宋一民拿起对联念了念说:“‘春满人间百花吐艳’贴在西边,那个‘福临小院四季常安’在东边。嗯,差不了,就是这样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