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搭:西服配棉袄
除夕夜,那是一个辞旧迎新的时刻,那是一个宋家庄一带人们都热切盼望的时刻,因为有春晚,有水果瓜子糖,有新鞋新衣服,有烟有酒有好菜,过去三百六十四天里稀缺的东西在这一刻基本都能补全了。
晚上七点一过,吃过饺子的宋一民一家在家里边也摆好了酒菜等着马上就要来自家转的乡里乡亲。矮矮的四腿方桌上摆了几盘菜:手撕鸡肉,煮花生,灌肠,粉丝,猪头肉,猪肝,面鱼,葱头炒肉,还有半碗用来蘸灌肠的醋,切点碎葱花放在里边,中看又中吃。
电视里头,终于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新闻联播主持人还在尽职尽责的给广大电视观众们盘点国内外的大事。宋南极则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昨天买的新西服拿了出来,放在了炕头。
“这孩子,呵呵,你是着什么急呢?”赵慧兰看着儿子猴急的样也是好笑,“新衣裳你明儿个早晨起来拜年的时候再穿呗,今儿晚上等会儿又是吃又是喝的,万一弄脏了怎么办。”
宋南极笑着说:“没事,我又不出去转,我就在家看会儿电视就睡觉了。”
为了这身衣服宋南极也是下了血本,连以前最待见的“转”都果断放弃了。
宋一民一边喝着大缸子里的茶水一边说:“那你就更别穿了。又不出去转,又不吃不喝,就在家里窝着还穿啥新衣裳啊。”
宋南极一听顿时没了主意,嗫嗫喏喏半天说:“噢,我刚想起来,云峰和春海他们和我说好了今儿晚上俺们要一起上俺们一庚老师家去转一圈呢。我就去那转转就回来了,肯定弄不脏。”
宋一民笑着说:“我真不知道那西服有啥好的。大冬天开那么大个领子,又不抗冻还死贵,真是弄出来糊弄傻小子呢。要不说这资本主义就是害人的玩意儿,不是弄个这缺斤短两的西服,就是弄跳个这舞那舞,天天爱爱爱不完,有那功夫多干点活儿比啥不强啊。”
“人家那叫时髦,你个老古董知道啥啊。如今这人们都待见臭美,你看看大街上那些小年轻的,个顶个都是穿西服,就差没打领带了。”赵慧兰说,“不过,南极,人家穿西服里边都配毛衣毛裤,你就只有一身棉衣棉裤,这待会儿可咋穿呢?”
一枪击毙墙头鸟,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南极的确是没有毛衣毛裤,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穿过毛衣毛裤,只有老妈做的一身身肥而不腻的棉衣棉裤。话说,西服和棉衣棉裤会不会很配呢?
宋南极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一心就只想着能尽早穿上这身西服,不管啥和啥配。
“没事,没有毛衣毛裤也行,我就穿棉衣棉裤也行。”宋南极笑着说,“咱这人长的帅,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嘿嘿。”
“臭美洋姜炒菜不香,呵呵。”
“那我就先穿了啊,我怕等会云峰和春海他们来找我里时候我还没穿好衣裳,耽误时间就不能早些回来了。”宋南极说。
“穿吧穿吧,看你那猴急的样儿。”赵慧兰笑着说,“对了一民,你也准备一下,早点走早点回来。”
宋一民理了理自己洗得已经有点发白的蓝色工作服,笑着说:“知道了。唉,真是搞不懂现在这人们怎么都待见穿啥西服。西服西服,那都是西方传过来的资本主义物件儿,上世纪四十年代才传入咱们中国的。新中国成立那时候全国人民大部分都还穿中山装,那才是咱们中国人的国服,又精神又暖和。没想到啊,你看这才多长时间,世道全变了。男的头发越来越长,女的衣服越穿越少。过去学大寨,现在奔小康;过去笑娼不笑贫,现在笑贫不笑娼,呵呵,变天喽。不过有一件事不赖,西服这物件儿是真比中山装省布料,它领口低,嘿嘿。”
“真是,你就别叨叨了,你自己个儿不待见还不允许人家别人穿啊。什么万事通,你就是个老顽固,赶紧装上你那瓶酒走吧昂,记着早点回来就对了,别喝多。”赵慧兰最听不惯宋一民讨伐资本主义这一套。
“走,不走还等着干啥呢,穿上咱这暖暖和和的大袄走,这物件儿可比那什么西服东服的得劲儿多了,嘿嘿。还是咱们中国人实在啊,做出来的东西都实在!”宋一民披上军大衣,将自家买来的一瓶尖庄装进兜里,掀开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宋一民前脚刚过门槛,后脚宋南极就迫不及待就把自己身上那身足足穿了两年的衣服裤子给扒了下来,迅速将那身崭新的西装套在了身上,确切的说是套在了老妈给新做的那身棉袄棉裤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外边立柜的大镜子前边仔细端详了起来。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单看胸部以上,此刻的宋南极一头浓密乌黑的短发,囧囧有神的小眼,棱角分明的鼻子耳朵眼,再配上这身浅灰色的西装,即使里边穿的是略显土气的棉袄,那看上去也是精神气十足。
再看胸部以下的部分,厚厚的棉袄下衣角翘着,将本来应该无缝衔接的西服也活生生给撅得翘起两个角来,而且,大一号的棉衣还有两厘米从西服下边钻了出来,仿佛西装里边套了个变了形的游泳圈。此时此刻,中西方文化的碰撞在宋南极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可是,宋南极对此毫不在意,在他眼里,崭新的一套西服足以遮盖一切不和谐。
可是,作为母亲的赵慧兰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看吧,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说你又没个毛衣毛裤,大棉袄外头套个西服像啥啊。”看着依旧笑得睁不开眼的宋南极,赵慧兰颇有些无奈。
“没事,我觉着挺好看的,嘻嘻。”宋南极还在笑,“改天你买点毛线给我织件毛衣不就行了吗,嘻嘻。”
“毛衣,毛衣哪有棉袄暖和啊?”赵慧兰说,“这会儿这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知道闹样儿,个顶个要风度不要温度。”
“娘,我就是穿西服也不冷。再说了,你看俺们年级的男生,都穿过西服,就我一个人没有穿过了。”宋南极在火炉子上烤着自己冻得跟胡萝卜似得手说。
“唉,闹样儿就闹样儿吧,也到了该闹样儿的年纪了,呵呵。”赵慧兰笑笑。
“我长得这么帅,根本就用不着闹样儿,嘻嘻。”
“你就别臭美洋姜了。”
“洋姜,我最待见吃洋姜咸菜了,嘻嘻。”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什么时候出去转啊?”
“马上就去,我还得去叫上云峰和春海,俺们仨一起去。”
“别喝酒昂。”
“知道了,那东西辣嗖嗖的,我才不喝呢。”
“现在这么说,长大了可别和你小叔叔那样,变成酒鬼。”
“我肯定不变成酒鬼。你看我这酒瓶,里头装的都是水,嘻嘻。”
宋家庄一代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小孩子们除夕晚上出去转都要拎个酒瓶子,尽管里边不一定是酒。
“去吧,早点去早点回来。”
“知道了。娘,那我走了啊。”
“走吧,天黑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