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离去
栾树花开,又让我想起了母亲。那金黄的栾树花,总是在这个季节绽放,而母亲也正是在栾树花开的季节离开了我们。
记得那是十月十二日下午五点多。下午的时候,她还在校园里,和小孩子们围坐在一起说话、剥玉米。到了五点,她突然躺下了,躺在沙发上。当我回到家时,她让我摸摸她的额头,说感觉不舒服。我赶紧让两个阿姨骑三轮车带她去诊所看看。可是没过几分钟,阿姨就打电话过来说:“张老师,大娘不行了。”
我急忙赶过去,搂着母亲,手足无措。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人工呼吸是该吸还是该呼,慌乱中尝试着,却没有任何反应。母亲依然没有动静。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出来后,拨开母亲的双眼,用电棒照了照她的瞳孔,然后摇了摇头,说:“不行了。”
我哀求医生再抢救一下,但医生还是摇头,说:“真的不行了。”一切就这样快得让我无法接受。母亲的一生:辛劳与幸福的交织我把母亲去世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我在外的弟弟,让弟弟赶紧回家。随后,我告诉了孩子们和亲戚们,并找车把母亲送回老家。一路上,我坐在母亲的身边,始终无法接受母亲就这样离开的现实。我没有流泪,只是平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就像往日和母亲一起出去旅游一样。回到老家时,本家的叔叔和亲人们已经把屋门打开,院子打扫干净,木床也放到了正门口。随后,我们给母亲换上了新鲜的大红衣,这么好的衣服母亲一辈子都没有穿过,做工非常精细,仿佛是对母亲一生辛劳的回报。换衣服完毕后,我在母亲温热的胸口亲了一下,感受到她的身体仍有余温。接着,我们开始商量买棺材的事。母亲生前曾说过,一定要用上等的松木棺材,于是我们买了一个最好的,花了8000多元。棺材非常精美,底座是高高的雕花,棺材的前面两边也有雕花,既结实又有排场,完全对得起母亲。把母亲安顿好后,我坐在院子里,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了。从那一刻起,直到母亲下葬,我的泪水一直流淌。母亲走了,我的心里仿佛失去了牵挂,变得飘飘荡荡。
受气辛劳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六年了。这六年来,记忆一闪一闪,梦里总有母亲的身影,她曾说过的话也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母亲的大半生辛劳,瘦了一大半辈子的气,也辛劳了一大半辈子。父亲常年不在家,而继祖母和祖父对母亲百般刁难。母亲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她在大集体时期当过队长、幼儿园园长,三里五庄的人都认识她。就是这样一个走路带风、能干的人,却在婆婆的手下忍受了许多虐待:不让她住房子,不让她盖被子。父亲年轻时也不曾为她分忧,母亲只能独来独往。后来,她找人算卦,问自己的辛劳什么时候能结束。占卜的人说,50岁以后就没气了。母亲听后很欣慰,期待着50岁以后的生活。我家种了十几亩地,母亲既忙地里又忙家里,像个男劳力一样,犁地、播种、施肥都是她自己干。后来,大姐长大了,也能帮点忙。邻居们都说,一个女人家种的地比有劳力的人家种得还好。母亲一生不敢休息,起早贪黑,有时候甚至顾不上打扮自己。我小时候还嫌母亲土气,现在想起来,内心充满了惭愧。
气量大
。她虽是一个普通的农村人,但她内心的强大和格局是我后来慢慢体会到的。我们的老亲戚、继祖母都曾断了节气,不再有来往,但母亲后来都给续上了。她说:“等你们老了以后,叫人家来,人家是会不认的。”还有我父亲的弟弟,我叔叔一家在新疆。我奶奶去世后,叔叔一家没有赶过来。爷爷奶奶去世三周年、四桩事,都是母亲一人操办。给叔发电报,叔不回来,母亲说:“不回来不回来吧,俺兄弟省下的钱也没好过人家,还是养了我们张家的后代。”她的话,其实都给我们树立了榜样。
母亲语录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母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越走越远。然而,母亲常说的话却像锦囊妙计一样,总是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
1、能让肚子发热,不叫面上发红。
2、哄死人不偿命,打死人偿命
3、争长尾短尽是虚,死了埋在黄沙地三年,打开看一看,满脸黄沙一嘴泥。
4、能吃来来来,不吃摆摆摆。
5、商店的东西不光卖给人家,好好干, 咱也买的起
六,人长天也长
七,娇儿吃,娇儿穿,不娇儿懒
八、囤上好省,囤底难
九,人家吃传名,自家吃填坑
……..
这些话语,既朴实又充满智慧,时刻提醒着我们如何做人做事。母亲的叮嘱与信念母亲总是念叨着一些话,既是对自己的安慰,也是对孩子们的叮嘱。
进城后
母亲跟我们来到了濮阳,负责接送孩子上下学,做饭。没有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母亲很开心。再后来,孩子们都上大学了,她没有了任务,更轻松了。每天拄着拐杖,自由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假期我们带她出去旅游,更让她开心。母亲的脸逐渐脱去了过去的沧桑,安了一嘴牙,气色也很好了。
下面是母亲吃雪糕的一幕
老还小
2018年4月,也就是母亲95岁那一年,我要去劳动市场给我的手表换电池。也顺便带娘出去走走。我走的快,只听拐棍捣地的声音急促起来。我问:你能跟上我吗?娘像个乖孩子似的大声说:能! 我还是放慢了脚步。 快要到修表的地方了,我说:娘,你慢慢走,我就在前面那个店里。于是我松下老妈的手,疾步向前走去,顺便回头看看,老娘怕把她丢了似的,也加快了脚步。我喊:“不用急---,我就在这----。” 我把表放在柜台上,不放心地朝门外张望,只见老娘站在路边的冰柜旁,正努力地往外掏她的钱布袋儿,过去娘从不吃这些不攒粪的东西。总教育我们:有钱用在刀刃上。谁要是坐人力三轮车,就会指责人家不会过日子。唉,娘会买零嘴吃了!只见娘买了个小脆筒,津津有味地坐在门边的台阶上一边等我,一边抿起来;那一刻,我既觉得老妈可爱,又觉得老娘因年迈而涌向心头一丝悲哀,我的眼睛湿润了,老娘像个孩子般听话,乖。尽力不给我们儿女添麻烦。老娘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走路如风,已经没有了过去的一马当先。而渐渐多了依恋。多想得到夸奖,呵护。 老娘,今年八十五岁了呀------。
思念
(母亲去世四个月写的)
母亲大人:
今天是2020年1月11日,咱家的日历停在了11日。你是10月12日走的,已经整四个月了。
我本不想老想您,可是,忽然就听见了您的声音,猛抬头,是人家的说话声。这不,这两天暖和了,在家躲冠状病毒呢,还没开学。
外边阳光明媚,于是闲来无事,把你种的蒜苗地里的草给拔了 拔。草是真多呀,齐刷刷地不露地面。我知道,种蒜是您鼓着劲种的,随便撒进去的,有稠有稀,不均匀的很,我不怪你,我把草拔出来了,足足有两三箩头。草也是欺负你年迈,故意气你似的,吐着舌头就是长。我把他们连根拔起,扔到垃圾桶里了,有的摆在墙上了,它们耷拉着头都蔫了。可算是给你出了口恶气。
草被拔的差不多了
对了,你种的洋姜有瓜了,但不大,都跟大拇指一样,我又把它们埋了进去,等着你回咱家时,洋姜花告诉你咱家在哪,别找不着家。
还有哇,我种的玉兰树又长出了两棵,你可要看好了,别给我当草挖掉,在西北角,靠墙的地方。
亢然还没回去,把你的蒜苗菠菜都浇了水,她现在可是懂事的很,买了你爱吃的夹心面包,给你留着。不再顶撞了,做什么饭特别好吃,我也不知道叫啥名,,鸡肉,西兰花,煎鸡蛋,米团,色泽味俱佳。孩子不在身边,呼地就长大了!她的世界咱们不懂,但我知道咱家的孩子不烦人。
我从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因为你不识字,我们没有隔阂,坐下来直接就能走进心地说话,也没必要写信。
我知道,你们那代人,要的是实惠,不喜欢表达爱!
你还记得我把你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那么多人点赞,祝福,我把这个告诉你,你是那样高兴!我很骄傲,因为五十多了还有人疼着,是多么幸福啊!你常说“猫老吃子,人老惜子”,意思很明显,你愿意一直守着我们,让我们都在你身边。
你的突然离开,让我的安全感大大降低,没处撒娇,没处显摆,没处示爱......像没根的水草一样飘摇。人家说,父母是孩子通向天堂的一堵墙,我的墙倒了,风长驱直入向我扑来,感到了孤独寒冷和恐惧。
今天读了一句俞敏洪的话,
【今天的太阳升起,应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心里的难过,一定要留给昨天】
心情渐渐好多了!
2020年2月11日下午
(母亲去世三周年写的)
娘:
当我喊出这个字的时候,我的眼眶倏地涌满了泪水。
您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您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我们已能坦然地提起您,没有了第一年的悲伤。您是无疾而终突然离去,一生没有住过院。现在想来,如果我们也能像您这样器官老化自然而去,是自己多么好的造化啊!
您的一生,是劳碌的一生。我不知道您当姑娘的时候是不是辛苦。但只从您嫁到我们张家,可是跳进了气窝里。活坑里。爷爷奶奶可没少给您气受。一结过婚,奶奶便把新婚被子抱走了,因为父亲回部队,不再盖了.您多次提起这件往事,可想当时之艰难。
爷爷是个教书先生,从小娇生惯养,不下地劳动,在贫困饿死人的年代,有吃的都紧着他吃,仅有的一点点手擀面条,奶奶给我爷捞一碗也就所剩无几了,大家都稀里光汤。说这些是,爷爷很早就给孩子摊派养老任务了,爷爷黑着脸坐在咱煤火台上,要钱。当时我还小,家里气氛异常紧张,我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从那开始就一直流鼻血。当时您该多做难啊!
父亲常年在外,您一人带着我们姊妹三个。为了多挣工分,把一个生产队里所有住户的茅粪挑到村外的菜地,一轮下来,您肩膀上馒头一样的大疙瘩。生产队长觉得工分多,支派您把粪挑更远的菜地。您就那都不舍丢下这个多挣几个工分的机会。一挑就是好几年。
后来分地了,您一个人种十几亩地,犁地,浇地,播种,收割,尽管大姐已经不上学在家能帮衬一下,但农活的繁重,也没有机器,全靠手拉背扛,大姐都哭了。
您跟我们拉家常,讲大炼钢铁的时候,您当过干部,还是预备党员(因我家是中农)最后没有被批准的遗憾。您一生追求上进,不服输。你虽不懂家教,但这正是对我们最好的家教。
父亲比您小四岁,用我现在的认知去看父亲,不成熟,不担当,还自命清高。从不和田间俗人打交道。家里养家的重担都压在您一人身上。
您乐善好施,刚娶过来的邻家媳妇,没油罐,您把咱的给人家,没蒸布把咱的蒸布撕给人家。平辈的街坊都叫您老吴嫂。父亲有一次对您发火:怎么篮子上都写“吴士兰”,难道我死了吗?母亲不急不慢地说:以后都叫人家写你的名儿。
您是从我姥姥那继承的帮人习惯吧,姥姥东家西家给大表哥二表哥说上媳妇。您又给四表哥找地方学木匠,说上媳妇。您都说成二三十对媒。我费尽心思一对也没说成。人家娶不上媳妇着急,说给您听,您就利用一切人脉给人家找,到人家家里一口水也不喝。人家有时过意不去,地里有重活,都来帮一把。这也让我们家度过了一段艰难岁月。
最让我佩服母亲您的是——格局。叔一家远在新疆,叔家有四个弟弟。爷爷奶奶四宗大事都是您借钱操办。二姑气不过,您就安慰说:存忠(我叔)省钱也没好过别人,都是养我们张家的子孙。您这样处理事情的心态,让我受益非浅。都是自己人,去外面挣,不要在窝里争。您老说:“商店里不卖给咱,光卖给人家哟。有手,挣吧。”“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争嫁妆衣。”一句句朴实的话给我们姊妹三个及孙辈传承下奋斗的基因。
您虽没名气,也没有轰轰烈烈的业绩,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但见过您的人对您评价都很高:老太太讲理。您来过这个世界,您活在我们心里,冷不丁您的一句话都是我们的锦囊妙计:“人长天也长。”“能买来来来,不买摆摆摆。”意思就是能让人家想自己,不要自己想别人,想人家啊,人家不跟你来往。总之就是得吃亏。
如今,您离开已经三年,我要给汇报一下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
您出门以后,咱家的院子锁上,我们就没再进过,里面都是你置办的家当,随处都是你在走动的身影。我们清明节只上坟,不回家。我每次都给你买最好看你花。那棵小柳树我捧雪浇活了,可惜又被种地的那家给弄死了。我还是想给您种花。
您的三周年忌日,跟弟弟商量不大办了,国庆节去您娘家一趟,跟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说一下,因疫情不能大办,没想到大表哥胃癌晚期,已经卧床。你一定会吃惊:呀!才75。嗨,大哥瘦得都脱像了。
从郝营到咱家,现在都是水泥路,可好走了。咱家的门锁已经生锈,是假妮叔帮着锯开的。冲门口长出了一颗小胳膊粗的蔟桃树。三年,觉得不长,小苗长的枝繁叶茂了。走廊边的一丛树更大,俺大爷喜欢的盆草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岁月无情地带走了你们,而你们置下的物,植下的植物还在。人熬不过物啊!睹物思人,我们一起生活的画面历历在目。我们也不年轻。您走后一个月,卓卓就在北京找到了工作。然然也很好,尽管没有读成清华的博士,但儿女自有儿女福,莫为他们瞎操心。
2019年11月12日(农历9月14)下午5点,您离开了我们。
感谢您,陪我们一同走过跌宕起伏的岁月!
母亲平凡的一生,就像无数的落叶一样,最终落进了尘埃。但她的言传身教却深深植入了了我们的血液。秉承着勤劳肯干,做人实诚,不屈不挠地奋斗着。
金黄的栾树花摇曳着,时间过得真快呀!您离开我们已经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