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以灵魂相许(9)

文学班已经开过好几次课了,粒文是个活跃人物,她很快就与不少学员搭上了话,了解了一些他们各自的情况,一经了解,真是出乎意料,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干什么的都有,自然是人才济济各有神通。既然如此,粒文就有了宏伟的设想。她马上就与子郁商量打算成立个文学社,免得文学班一结束,大家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粒文是想把志趣相投的学员都聚集起来,组织一个文学社,成立个小社团,搞点与文学有关的活动,增加学员间的()彼此交往。她说:“这可是一笔资源呢。学员来自京城的各个地方,各个部门,都是单位里的宣传骨干,人才济济,人脉广泛,把大家汇拢到一起,彼此关照互相提携,也是一件有利有益的好事。”粒文问子郁行吗?子郁当然觉得她行了。粒文在单位是搞党务工作的,有着很强的组织能力,而且她的文笔很好,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凭她的感召力,由她牵头成立文学社不在话下。

粒文说“那好,我就开始组织工作了,发起人是咱们俩………,”

还没等粒文说完子郁就打断了她:“别呀,我可当不了发起人,我谁都不认识,又没有发表过作品,身体还不方便,没有一点影响力,我当不了发起人真的当不了,你组织文学社,我第一个报名参加,好吧?”

“不管你当得了当不了你都是发起人之一,我最需要你的支持了,你就负责为我干出主意想办法拟宗旨定章程这样的活就行了。办文学社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很多事我需要与人商量,这个人舍你其谁呀?你要是不答应就是不支持我,你可别袖手旁观呀。”粒文有点急。

子郁不说什么了,就粒文交代的这点事她做起来还真是游刃有余,她只是腿不好行动不便而远离了几乎所有的社交活动,但这不等于她没有心智去应付,她对事物的解读,她对人的观察都是敏锐而准确的。粒文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她怎么会看不出子郁的这些能力呢,否则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与子郁相识相知呢。两个不太一般的女人,一种彼此相惜的友情,她们互相拥有。

子郁想了想说:“那好吧,我陪着你,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不过就咱俩当发起人有点势单力薄吧,你再找几个骨干力量吧。”

粒文多聪明啊,她一听子郁这么说,无疑就是答应了。她连忙说遵命。其实她早就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了。最后还真确定到了具体的人,这其中之一就有北隆。

北隆引起粒文的注意是因为他上课的时候爱提问,他是这期文学班中最年轻的学员,但是他提的问题既刁钻古怪又尖锐刻薄,有好几次令讲课的知名作家们的回答陷入模棱两可的境地,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真是个学生娃,敢想敢说敢问,一点不顾忌。因此他也成为了学员中的佼佼者而令其他学员刮目相看。其实他并不想表现自己,他只是爱动脑子勤于思考想出的问题就带有了他个人的主观色彩,当他探究答案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刁难人了。

粒文很快就注意到了北隆。子郁没有。因为北隆每次上课都坐在她们身后,他站起来提问的时候,粒文就转过身子看着他,子郁却一次也没有转过身,她不知道提问的是谁,她只关心提问的是什么。子郁是一个有点冷漠的人,她的冷漠能拒人于千里,凡是不主动与她接近的人,即使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皮也可以不抬。这说明她还活在自身残疾的巨大阴影中,怕被别人拒绝,干脆先拒绝别人。

粒文除了注意到了北隆还另外结识了几个文笔好的学员。所谓文笔好,就是在第一次学员上交自己的习作的时候,被老师点评的作品,这些作品的作者自然就成为了粒文的拉拢对象了。

到了十二月中旬,经过粒文一段时间的沟通,她终于确定了几个文学社的发起人,北隆自在其中。他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品,但是他年轻,好问,一看就浑身充满了活力。粒文组织文学社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大家凑在一起写点什么,最好还要干点什么,所以生力军很重要。北隆被她相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天,下课后粒文把她要找的学员聚拢在了一起,除了她和子郁也就三个人,一个供职于一家出版社,他姓唐,年龄最长,自然就叫他老唐了。他擅长写诗,为了写他钟爱的诗作,他竟然四十好几了还过着独身生活,他竟然还敢停薪留职,宁可不吃不喝也要把诗歌创作变成他的康庄大道。另一个在国家机关上班,是刚分配到那里的大学生,叫赵海明,他写的小说经常能够发表。当然他写的更多的是新闻报道,他的工作就是搞宣传,与多家报社有关系,而且都是大报社,因为他供职的是大机关。再有就是北隆了。根据他的自我介绍,除了他叫北隆外,他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北京的一所名校,法律专业。听了他的介绍,这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很高看他,正经的后起之秀青年才俊呀。子郁也不例外,她还是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的,另外她还感到有些意外,原来是他呀,那个观察墙头走兽的小伙子。自从那天以后,子郁就没再见过他,不是没见过而是没留意。人家北隆可是没有一次上课不观察她,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这次粒文找到他还没跟他说上几句关于创办文学社的事,他一听到有子郁加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欢就一口应承下来,多好的机会呀,什么文学社不文学社的他可不在乎,他最振奋的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近子郁了。

学员们都走光了,以粒文为首的未来文学社的发起人们围坐在了一起,北隆毫无选择地就坐在了子郁的身旁。

大殿里空空的,一说话就有音响般的效果,就像面对着成千上万的人。粒文伴着音响开始她的第一次准文学社演说,虽然加上她只有五个人,但是她态度极为专注,再加上她口才极佳,整个大殿回荡着她磁石般的女中音,煞是好听煞是庄严。

说真的,子郁对办不办文学社一点也不热衷,她早已不习惯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她只喜欢与人两两相交,面对面地聊天闲扯,只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她就觉得无话可说,这与她多年来的离异生活不无关系,但关系也不大,她从小就是这样。有时候她也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让别人感到自己有些各色呢?其实她不用反思,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想以自己为中心,但是又总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怕别人不能像健全人一样接纳自己,那就干脆退避三舍,尽量回避人多的场面呗。要不是粒文非拉着她,她才不做这个发起人呢。就在粒文侃侃而谈的时候,子郁拿出笔记本随手写着什么,她是实在不关心什么所谓的文学社的。北隆的注意力全在子郁身上,粒文侃什么,他听得也是心不在焉。

子郁在笔记本上写一会儿就停下笔想一会儿,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北隆说“姐姐,能让我看看吗?”子郁毫无表情地把笔记本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翻开看时,是课堂笔记,他一页一页往后翻,翻到最后他看到了一首小诗,显然是子郁刚写好的:

为你而举杯

真的为你举杯,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你来的时候心情那么美,你去了掬一捧想你的泪。

真的为你举杯,虽然时光已不可追,只留下一段无告的插曲,在未来的梦中轻轻低徊,

真的为你举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新一年的钟声即将撞响,却早已为你碰破了酒杯。

真的为你举杯,真的为往事和你干一杯。

就这么几行字,北隆反复看了好几遍。子郁看他盯着本子看个没完,就伸手把它拿了过去,然后就揣到了大衣的口袋里。

北隆悄悄地问子郁“姐姐喜欢写诗?”

“这哪是什么诗呀,就是顺口溜,我可不会写诗。”她随口回答。

正在演说的粒文听到他们说悄悄话,瞪了他们一眼。两个人赶紧闭嘴了。

看了子郁写的顺口溜,当然这是子郁的叫法,北隆觉得她内心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内心苦闷,无可诉说,他仿佛能触摸到她丰富的内心世界,一个看似平静的外表,内心一定隐藏着巨大的波澜。他从自然的怜悯开始转向迫切的期待,他期待着走进她的心灵深处,他甚至现在就想与她分担与她共享。那个她要与之干杯的人是谁呀?他突然觉得子郁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在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不同于常人的特质,否则,他怎么会对她如此放不下呢?想他北隆也是个自视清高自命不凡的人,他却对子郁念念不忘,想必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粒文结束了她的演讲,老唐带头鼓掌,其余几位赶紧跟着拍起了巴掌,子郁和北隆一边鼓掌一边由不得相视一笑,还真是作报告呀,两人心里都这么想。

粒文意犹未尽,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刚才听我说了半天,大家都是怎么想的,发表一下看法吧。”

老唐第一个发言,他说他是铁了心的想把这个文学社办起来,他爱好写诗,据他说他在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刊物《诗刊》上发表过诗作。

粒文一听欢欣鼓舞,她真笼络到人才了。

老唐说他为了写诗连班都不上了,停薪留职在家潜心创作,他特希望有人能欣赏到他的诗作,将来有了文学社他就有读者了,想到这个前景,他觉得他就是当代的诗圣,他兴奋得两眼放光,脸红脖子粗的。

赵海明是写小说的,他的小说也曾经发表过。与老唐相比他很持重,不慌不忙的谈了他对办文学社的想法还有建议。他是想通过参加这项业余活动多接触社会,多积累素材,另外看看能不能以文学社为媒,给自己找个北京的女朋友,因为他是山东人,毕竟他生活在大机关里,很少能接触到鲜活的市井生活,都快30岁了,还一个人单着呢。他可不想像老唐把青春甚至半生都献给了文学。粒文说海明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个人问题放在心上,帮你找个北京籍的女孩儿,让你在北京有个家。

轮到子郁了,她一笑:“我没什么可说的,粒文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全都听她的。”实际上粒文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不过她说这话粒文很爱听,有一个忠实的追随者,搁谁谁都喜欢。

北隆说话的时候只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我没有作品,我就是向大家学习,请各位前辈多多提携。”前辈,谁是你前辈呀,大家都笑了。

最后大家都说粒文讲得好,很有水平,以后粒文就是我们的社长了。粒文最后总结发言说,我们大家都要尽力而为,办一个像模像样的文学社团,最好能打造成品牌,在社会上有点反响才好。听粒文这么一说,老唐摩拳擦掌立马表示马上就去创作新的诗作,赵海明也表示一定鼎立支持粒文办好这个文学社,将来还要在报刊上搞个连续报道,不断提高文学社的知名度。把个粒文听得喜形于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北隆和子郁都觉得这事有点滑稽还挺可笑。但是子郁是一定要力挺粒文的,因为她俩的个人关系太好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太懂得这个道理了。北隆呢,他本来就是来文学班消遣的,他可不想当什么作家。现在又多了一档子可供消遣的文学社,他乐得参加,再说还有子郁呢,为了接近她,他也要混在其中。

天晚了,该回家了,大家站起身往外走。粒文像往常一样站到了子郁的左边,准备让她挎着自己的臂弯一起走。这时北隆过来对粒文说“文姐,让我来吧。”

她让出了位置,他伸出了手臂,子郁脸红了,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说着就自己往前走。北隆抢上去,一下就扶住了她的左臂,她使劲往回抽,但是他不放开。粒文说“这有什么呀,都是同学,互相帮助,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唐也劝子郁只当北隆是你儿子呗,有什么呀,别那么封建好不好。说的子郁真不好意思再抽手了。于是他让北隆把胳膊弯起,自己把手放到了他的臂弯里,扶着他往殿门外走去。

一行人出了大殿,走近台阶,子郁松开了北隆,她要自己扶着栏杆下去,她说栏杆比人要稳固,扶着栏杆下台阶觉得更踏实。北隆理解,他马上站到了她的前方,侧着身子往台阶下走,他怕子郁一不留神摔了,他在下边正好接住,他下意识地要保护好她。

下完了台阶,子郁的手摇车就停在一旁,她坐到车上,北隆陪在旁边。粒文与老唐和赵海明并排走在他们前方,三个人边走边议论如何办文学社的事,说得很热闹。他俩跟在他们后边默默地走着,子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机械地摇着手臂,一下一下,她的心里如海水涨潮,一浪一浪。她外表的淡定让北隆几次欲言又止

他只能悄无声息地随着车轮的转动陪着她走下去,直到走出了宫门,直到走在了长安街上,直到走到了公交车站,这里是大家分手的地方,几个人的家在几个不同的方向,公交车将把他们送往各自的家。

刚一到达车站,子郁向大家说了一声再见,大家都在等车,谁都没来得及向她道声再见,她就摇起了车一直向西奔去。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点诧异,就这么走了,急什么呀,也容我们对你说声再见呀,这不是把我们都晾这儿了吗。北隆看得出她是在使出全身的劲猛烈地摇着,车速很快,他搞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她的内心绝不会像他看到的那样死水无澜,一个能如此克制自己的女人有点使他心疼,他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被暮色吞没。他多么希望她能单独对他说一声再见,可是她没说,把落寞留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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