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笔,你这个人渣,给我们滚出来!”管尞叉着腰,站得笔直,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在他旁边的是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两人银丝满头,不只是否因为文竹的死一夜之间白了头,互相搀扶着,不停地低头掉眼泪,呜呜地抽泣着。他们来的车里明显还坐着一个人,黑色长裙下瞥见雪白的双腿,想必是管尞的妻子程美瑶,那是个响当当的美女,据说很少能有人近距离看到她的美貌,两个黑衣保镖正护在车门的两侧,生怕别人不知好歹冲过去一睹芳容。但从她一动不动的身影,以及浑身的装束来看,心情大抵也是十分难过的,因为死去的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
公司门口已经围观了不少人,大家面面相觑,该来的总是要来,如果文竹的确是自杀,那邢总可就脱离不了干系了,女人们在讨论着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真为他担心。男人们像鸵鸟一样伸着头,极力想看清美瑶的样子,越是在这样纷乱的情境下,他们越觉得刺激,哪怕是看到一个指甲盖也好啊。
“邢一笔,你别以为缩在家里就没事了,要不是看在邢氏材料公司和我们管尞主意公司以前有交情的份上,我们早就砸进去了!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赶紧爬出来把事情交待清楚!”管尞几乎是踮起脚尖那样厉声骂道。两位老人哭泣得更加厉害了,快要站不住了,这时,有另外两位保镖从另一辆考斯特里搬着椅子冲了出来,放在老人身后,但无论说什么,他们也不愿意坐下,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受这样的罪,在场的人谁不动容,要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那该是另外一幅景象了,像公司老总父母这样重要的人物,无论在什么地方,不仅要有椅子,还要有桌子,桌签,矿泉水,热茶,擦手巾,面巾纸,走访秩序册,一样也少不了。但今天显然是顾不上了。
一笔真的要当缩头乌龟?亲家都找上门来了,无论如何应该出门应付一下。大家交头接耳,又把目光落在了二笔身上,不知道他这个弟弟会如何处理。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下步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二笔实在沉不住气了,他走上前去,说:“管尞大哥,二老,还有美瑶嫂子,你们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定会商量着解决的,王推婧!沈加强!你们赶紧找人安排亲家休息!”
“别再假惺惺的了!除非邢一笔这个狗东西滚出来,要不然,我们就驻扎在这门口了,一步都不会动的!”管尞再一次高声骂道,两位老人也奋力点头。
“好好好,就在这,你们先在这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哥哥出来。”二笔只好应付着。王推婧和沈加强连忙跟管尞的秘书陈跋扈对接沟通,从公司里搬来了桌子,椅子,又赶紧打了桌签,摆了矿泉水和擦手巾,好说歹说扶着他们坐下,只有美瑶从车里往外摇摇纤纤玉手,外面的确有些晒,那样细嫩光滑的皮肤当然不能经受一点点伤害,只好找来两把直径两米的太阳伞,由两位保镖撑着。
“大哥!管尞他们,他们现在就在院门口,你难道…”二笔冲进哥哥家里,对他说。
一笔依旧站在文竹的遗照跟前,像是一尊佛一样立着,他可能太专注了,都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二笔本来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懊恼,但这时候,他只有气愤,并且也跟着管尞一样膨胀到了极点,两只眼睛像是快要出膛的弹丸,说:“大哥!你难道真要当缩头乌龟吗?公司上下都等着你把事情讲清楚啊。”
一笔似乎压根没有听到弟弟的话,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魂魄好像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样,只留下了一个木头桩子的肉身。
“邢一笔!你别觉得你躲着就能万事大吉!我们管尞主意公司可认识不少人,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坦白从宽,等到我们动用满城的势力调查你,你可连哭都来不及了!”管尞的骂声在屋里听着一清二楚,仿佛人已经站在了门外,紧接着传来的是茶杯破碎和椅子翻倒的声音。
二笔已经忍无可忍了,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哥哥跟前,说:“大哥啊大哥,我求你还是出去看看吧,即便是不论嫂子的事,也要照顾咱们邢氏公司的名声啊!快出去看看吧!”
一笔的胳膊在二笔的手里就像秋日枯死的柳枝一样,任由他无力地摆动着,大概魂魄还没有被唤回来。
58号院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看着管尞像是个哈士奇一样,愤怒地把桌子椅子搞得东倒西歪,大家和这可怜的一家子一样,都翘首以盼,等着一笔的身影出现。
两位快要流干眼泪的老人忽然振作起来,拉着管尞悄悄说了几句话。只见管尞一脸惊诧,说:“这怎么行!我们还没见到这个龟孙子呢!他才不是我妹夫呢!他就是个人渣啊!”还没等他说完,两位老人居然跪了下来,围观的人群和管尞以及美瑶一样,惊呆了,想不到二老竟然做出这样乱了伦理纲常的事情来。美瑶黑色的裙摆抖动了一下,双腿的一道白光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她也几乎坐不住了。
紧接着,管尞居然也跟着跪了下来,他脸上的怒色刹那转为哀痛,哭了起来,说:“邢一笔!你真够狠的,二老居然还认你做女婿,你要心肠是墨粉做的,就别出来,我们一家子就跪在这。”
大家惊奇地捂住了嘴巴,要是刚才还在反感管尞一家的飞扬跋扈和无理取闹,现在看到他们已经委屈到跪下来,只为求一个真相,他们不免揪心,这对老人实在是太残忍了,要是一笔还不出来,那就太不像话了,简直跟畜生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众人摇头叹息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了,正是一笔,他快步冲了过来,跪在两位老人跟前,扶起他们说:“爸!妈!你们何苦这样呢?”继而,他把两位老人紧抱在怀里,跟着痛哭起来,说:“你们这样实在是让我折寿啊。”
这样的场景让管尞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动了,大家的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一笔家的灯终于打开了,管尞一家三口坐在客厅,只有美瑶没有过来,的确,在这个生死大事上,她终究是个外人,掺和进来只会增加尴尬。其实客厅的氛围也好不到哪去,十分沉默,王推婧和沈加强倒完了茶水之后都到屋外等着吩咐去了。
这时,一笔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当着文竹的遗照,一下子又跪在了两位老人跟前,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说:“二老,你们何必这样呢?我实在是不孝啊,没有脸面见你们啊。”
“一笔,我们的好一笔,文竹红颜薄命啊,嫁了你这么优秀的女婿,但没能白头偕老就…唉…我们这次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说到一半,老丈人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老伴帮他擦去眼泪。
“这阵子,我听说风传文竹不是死于心肌梗塞,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啊?”老人平复情绪后接着说,眼神里满是渴求。
“那些人都别有用心,文竹的确是死于心肌梗塞,咱爸!咱妈!还有管尞,你们千万别被那些恶毒的风言风语影响。”一笔依然跪着,抬起头肯定地说。
这时,管尞和两位老人的眼神齐刷刷地扭向了二笔,三把利剑一样悬到他的头上,等着他亲自摘除。
“一笔,要是别人胡说八道,我们根本不会信,但我听说这话是从二笔口中传出来的,这怎么解释?”老丈人像是一个侦探一样,每一个字都说到剑刃上。
“我的好女婿,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瞒着我们吗?”老人的语气近乎哀求,的确,他们已经把话说到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是人,不会听不懂的。
二笔不敢抬头,只感觉那六个眼睛珠子就像六个火球一样烧在自己头上,浑身燥热乱窜,脑袋里黑成一片深渊,都怪自己祸从口出,此刻该如何解释呢?
“唉,是我不对,爸!妈!管尞!文竹的事…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实在是不愿意说什么了。”一笔说完这句话,几乎把头贴到了地上。
“妹夫!”刚才一直没怎么发作的管尞忍不住说话了:“好端端的,我妹妹为什么要自杀?到哪都说不通啊!”
二笔望着哥哥,自从嫂子去世之后,自己尝试了很多次,希望得到答案,但都归于失败,现在好了,四个人同时施加压力,眼神火辣辣地盯着他。
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静止了,空气里凝固着难以名状的紧张,蓦地,就连遗照里文竹的眼神都变了似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不,我绝不能说!”一笔面对四个人的逼问,一直摇头,声音里带着划伤的磁带播出的残破音质,让人听着不忍再继续追问什么,他接着说:“你们别再逼我了,我只有命一条,你们拿去,随便怎么都行,就当,就当文竹是我害死的吧!”
“大哥!”二笔将他扶起,激动地说:“你对嫂子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可能害死她,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
“是呀,二笔,虽然我们一直在城北,但自打你和文竹认识,我们从来都是一百个放心,材料公司和管尞主意公司合作得也很好,互相交换了很多客户,于公于私,我们怎么可能相信是你害死了文竹,你这样说,我们就更接受不了了!”老丈人和丈母娘两人一起说道。
“一笔。”老丈人说:“文竹是我们的女儿,她什么脾气性格我们最清楚了,她要是自杀,原因自然非同小可,你跟她是睡一个枕头的夫妻啊,即便是不知道真相,起码也能发觉一些苗头和线索啊。”
“妹夫,咱爸说的是啊,你倒是跟我们说说,我妹妹究竟怎么了?”管尞跟着追问着。
四个人的一番话像是阵列成一面厚实的盾牌,将一笔逼退到了墙角,他实在无法继续闪躲了。
一笔忽然再次跪倒在地,双手盖着脸,涕泪从缝隙里四溢出来,哀嚎着:“不!我真的不能说呀!你们放过我吧!让我去死吧!”
“有什么能比死还要难以说出口的!?”老人有力地质问。
“哥哥,你就放开说吧,现在屋里只有我们自己人,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了,难道你连我们都信不过吗?”二笔焦躁到了极点,他还在奋力撬动着哥哥的唇齿。
“你们不会明白的!你们怎么会明白?”一笔边摇头边后仰着,几乎要躺在了地上,说:“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了,我自己一个承受一切就好了,你们就当是我中了邪将文竹勒死的吧!”
管尞和二老一听这话有点不对劲,更加迫切地想得到答案,巴不得变成小虫子钻进一笔的肚子里,一探究竟。
丈母娘突然面对一笔跪了下来,抱着他哭诉着:“文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她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死了,她怎么对得起我们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啊,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自杀,我们一定要知道,这对我们也是个交待。”她抹了把眼泪,接着说:“你要是今天不肯说,我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们自己去九泉之下问她。”
见两位老人已经痛苦得快要昏厥过去,一笔实在无法再坚守防线了,他鼓起勇气,擦去了二老的眼泪,说:“爸!妈!既然这样,我只好豁出去了!”说完,他迅速起了身。
“大哥!”二笔以为哥哥要做什么傻事呢,赶紧上前护着他。
“文竹自杀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我本想永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但事到如今,我只好拿出来了。”一笔边走向卧室边说道。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有人再要死要活了,真相的黎明就要到来。二笔比他们三个人更要惊讶,因为文竹死后,他一直都在忙前忙后,从来没听哥哥说过嫂子留下过什么遗书。
“哥哥,为什么…”他刚想问自己为什么不知道遗书这回事,但一想到另外三个人在场,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太合适,且看遗书里都说了什么。
老丈人眼眶里亮汪汪的,双手颤动着接过枵薄的遗书,纸张总体还算平整,但上面仍然有四五个皱起的地方,不用想,一笔不知在多少个深夜重读遗书时落下伤心的眼泪。
遗书的字迹不少已经模糊了,文竹的字写得又很淡,看来在死之前已经看透了一切。虽然管尞和丈母娘都围了上去,但只有老丈人一人能看得真切和清楚。一笔低着头兀自站在一旁,二笔看着老丈人的脸色从悲伤和失神慢慢变为诧异和苍白。情况不妙。
“妹妹到底说了什么?”管尞急切地问。
老丈人将遗书重新折叠起来,低头双手奉还给一笔,他抬头哀伤地望了一眼丈母娘,盈盈的泪水一条条又从眼球底下渗了出来。
管尞发现情况不对劲,立即从一笔手中抢过遗书,迅速地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他抱着头,背过身去,伏在了墙上,一动不动。
二笔实在是懵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一封遗书本来可以让大家都轻松下来才对,但从老丈人和管尞的反应来看,他们又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