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掉的荔枝
一、开篇:红果启封记忆之门
大暑的溽热黏在皮肤上,像一层挥之不去的旧梦。食堂阿姨从井中取出一盘荔枝,果壳上还凝着水珠,红得像是被时间浸透的记忆。我随手拿起一颗,指尖触到壳上斑驳的裂痕时,脑海中突然涌现起三十年前的景象——那是一个夏夜,街头水果摊的荔枝价牌上写着“15元/斤”,而我的首月工资才刚过200元。
那一刻的我,站在荔枝筐前,仿佛站在一个阶层门槛的边缘。三十年后,我依然记得那筐荔枝的模样,记得自己最终没有买下一颗的迟疑与羞怯。原来有些滋味,不是舌尖记得,而是心记住了。
二、中章:苦涩年月的红果图腾
- 初遇:奢侈品的重量
第一次真正“拥有”荔枝,是在我工作第三年。那时的荔枝,是奢侈品,是送礼的体面代表。我托着纸袋小心翼翼地赶往同学家,一路上荔枝在纸包里互相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硬币,也像是命运的叹息。
荔枝冰镇后,水汽氤氲,果肉剔透若玉。可我却舍不得吃,只敢剥一颗,细细品尝。指甲缝里染上淡淡的红渍,像是一种身份的印记。而当我将荔枝递给同学的母亲时,她端着搪瓷盘的笑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些甜,是不属于我的。
- 阶层的隐喻
同学家卧室角落的荔枝筐堆成小山,红艳艳压弯了竹篾。她端出一盘随意说:“随便吃呀!”我却只敢挑一颗最小的,仿佛那已是莫大的恩赐。
她的荔枝,是背景布般的存在,是夏天的装饰,是生活的点缀。而我的三斤荔枝,却是节衣缩食后的馈赠,是努力想要融入“城里人”世界的通行证。那一刻,我听见心底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原来有人生来就活在荔枝的甜雾里。
- 未竟的滋味
离开时夜色已深,衣兜还留着荔枝的清香。我几次想回头讨一颗,却终究没有开口。那晚的月光混着尘土的味道,落进喉咙,成为我记忆中最苦涩的“荔枝”。
杨贵妃浴池倾荔的传说,在我心中却成了讽刺:那些被历史铭记的奢华,不过是某些人习以为常的生活。而属于我的那一颗荔枝,终究没有入口,便成了永恒的遗憾。
三、回响:红果壳里的时光折痕
- 产业的年轮
2025年,我收到了老同学寄来的莆田荔枝。五斤礼盒铺满茶几,儿子惊呼:“这么多!”我笑着点头,却在心里默默计算:三十年前,这堆红果足以买下工人整月的尊严。
荔枝价格从当年的月薪7.5%,下降到如今的不足1.3%;从“妃子笑”的驿马奔命,到如今的田头预冷、液氮锁鲜,技术的飞跃改变了果价,也改变了人们与荔枝的关系。
但真正改变的,是我们对待它的心境。荔枝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夏日的寻常果品。我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剥开一颗,不必计算,不必迟疑。
- 情感的蒸馏
当年囤积荔枝的竹筐,如今已被商品房的飘窗取代。老同学在微信里说:“还记得你总看荔枝发呆,今年仙进奉丰收,管够!”我突然读懂苏轼“日啖三百颗”的酣畅——他贪恋的何止是甜味,是岭南天地予取予求的自由。
荔枝从阶层的标尺,蜕变为时光的信物。核越小,越盛满岁月的包浆。它不再是一颗水果,而是一段记忆的容器,是我们在时间中寻找自我的坐标。
四、终章:忘不掉的从来不是荔枝
电视里客家童谣在唱:“凉帽底下奶果香,崇林世居心同往。”我教孙子剥开最后一颗荔枝,莹白果肉落入他掌心,像一滴晶莹的光。
1993年夏夜那筐红果的幻影终于淡去——原来执念的从不是滋味,是那个攥紧纸袋、站在阶下仰望的自己。
荔枝的双生性
荔枝的果肉甘甜,象征着生命中的“可得”;而它坚硬的外壳,却也隐喻着命运的“不可逾”。我们总以为是果肉的甜苦决定了记忆的色彩,其实真正让我们难忘的,是剥开它时的那双手,以及那双手背后的故事。
记忆的酿制术
三十年的光阴,将那段酸涩的回忆发酵成琥珀光。曾经剜心的刺,如今成了照见时代的棱镜。我们从荔枝中尝出的,不只是甜,还有苦、有羞、有渴望、有失落。
如果荔枝有记忆,它一定会嘲笑我们:“你们总把果肉的甜苦,错认成自己的命运。”
结语:一颗荔枝,一世人生
《忘不掉的荔枝》不仅是一段关于食物的记忆,更是一面映照时代的镜子。它记录了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的过程,也见证了中国社会从匮乏走向丰裕的变迁。
这颗荔枝,是青春的苦涩,是成长的阵痛,是阶层的隐喻,也是文化的符号。它从1993年的街头水果摊,穿越三十年的风尘,最终落在我们今天生活的餐桌上。而我们,也在一次次剥开它的过程中,一点点剥开自己。
忘不掉的从来不是荔枝,而是那个在荔枝面前,小心翼翼、渴望被接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