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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线团
光穿土布做的衣裤哪能御寒啊。自己动手为家里大人小孩缝一身棉衣棉裤、织一套毛衣毛裤过冬,就成了我母亲空闲时、睡觉前时常开启的“运动模式”,全都是一针一线纯手工哦。
缝制棉衣棉裤,多数情况是把用旧的、穿破的,剪剪,缝缝,几件拼凑成一件、大的修剪成小的,不讲模样但求拥有,不论好看只求暖和。再有多余的,就缝个手套、屁兜、鞋垫啥的。
倒是用来织毛衣的绒线,从旧的衣裤上拉下来未必凑得够,只得去镇上的商店里买回些新的。买到手的新绒线都是线圈式的,没法直接用,需要你回去自行绕成线团。
——从线圈上拉出来再绕到线团上,叫“授下来”发音“涉窝雷”。
——“线团”发音“细兑”。
绕这样的线团有点尴尬,没人帮忙一起做还真不太好下手。
母亲看我们三兄弟闲着没事晃来晃去的,就会叫上我们中的一个给她当绕绒线团的“人体托架”。
这一天吃好晚饭,母亲瞧见我歇了好一阵仍不想写作业,就把我摁在了竹椅上,把一大圈绒线套在我很不情愿伸出的双臂上。自己呢,顺手找了张小板凳坐在我对面,双手细心地在线圈里扒拉出最外面的线头。找到后,左手扭住线头,右手不停地把我手臂上的线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往她自己怀里拉扯。拉出来的绒线同步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缠绕在左手紧捏着的小线团上。
随着母亲不停顿地绕圈,她手里的绒线团也越来越大。母亲还不忘时不时地变换线团的体位,让绒线团尽可能的均匀、圆整。
——“绕圈”发音“嬲缺”,叫“兜圈子”发音“兜缺子”、“嬉圈子”等。
我悬伸着的双臂刚开始没啥不适,还会随着母亲的绕圈节奏一起晃动,感觉挺有趣、挺享受。绕着绕着,手臂渐渐酸痛起来,又不能把手臂放下。手臂一旦挨上了身体,线就受到阻挡绕不下去了。没办法,我只能硬撑着,把手臂一会儿举高、一会儿垂下。小屁股也难受得不由自主地左右扭动起来。实在撑不住了,只能偷懒着跟着抖动的线抬起这一条手臂、放下另一条手臂,再抬起这手再放下那手……套在我手臂上的线圈终于没了,两只手解放了,母亲手里的线团也已变成柔软、溜圆的大“铅球”。
我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扭动着全身,还不忘伸个大大的懒腰。随即遭来了母亲的两个白眼、几声“嘿嘿”,“又没让你出多少力,小孩子家伸啥腰啊。”
——“小孩子家”叫“小囝家”发音“小暖嘎”。当地原住民中的大人或长辈,会把自家或人家的小孩叫作“小囝家”或“小囡家”,还大都含有调侃、玩笑乃至不待见的口吻。其实呢,都没有恶意,只不过是大人或长辈疼爱晚辈的一种亲昵表现。
这样的绒线团,经过母亲连续几天的挑灯夜战,很快就会变成我们身上暖暖的绒线衫、绒线裤,神奇哇。除此之外的诸如绒线帽、绒线手套之类,就想都不敢想了,家里没钱买更多的绒线了呀。有时买的绒线不够用,母亲只好从已搁置不穿的残缺毛衣裤上拉出一段来补上。为了不至于影响新毛衣的整体观瞻,母亲会尽量把用来补缺的旧绒线织在袖口或下摆处,左右还对称的呢,怎么样?
家里人口多、绒线少,几年下来,每人也就只有一件绒线衫、一条绒线裤,新旧不论哦。也只是到了冬天才舍得拿出来穿。穿了,也就不再脱下,没办法,无衣替代。过了春天,脱下,洗掉,晒干,待到当年的冬季再穿起来。
如此,年复一年,绒线衣裤整体旧了、颜色淡了,领子、袖口、下摆、裤裆、裤管开线了,穿在身上有些生硬了,却依然是那么的贴心、那么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