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属牛。是共和国的同龄人。
老妈出生在农历的六月里。老是听她讲“六月里的牛,一世做到头”。从我记事起,老妈就奔波于田间地头、家里家外;忙忙碌碌,从不停歇。
还记得那时我只有五六岁。那一年的初春,格外的冷;那一年的小雨总也没有歇着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抬眼望去,田野里朦朦胧胧一片浅浅的绿色。姐姐蒸好两个馒头,放进铝饭盒里;再把梅干菜蛋花汤倒进搪瓷杯里。用一件破棉袄把它俩一包,放进了竹背篓里,拉着我的手,就出了门。我们一人一件蓑衣,一人一顶竹帽,迎着斜风细雨,走在泥泞的田间小道上。爬过长长的斜坡,终于,我们已经能够隐约地听到一些女人交谈的声音了。一阵风吹过,也吹来了我最熟悉的声音。“妈,姆妈。我们来啦!给你送早饭啦!”听到老妈声音的我,激动地扯着嗓门开始喊。“哦,来啦!你们就站在树下。我马上就过去啊!”不远处,在一陇陇的茶树缝里,挤出一个穿着连帽雨衣,背着背篓的瘦瘦的身影。姐姐冲过去接过老妈的背篓,两人一起抬着把背篓轻轻地放下。我仰着头,看到老妈脸上满是雨水,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和嘴皮都已经冻得有些发紫。我赶紧把馒头递上,然后打开搪瓷杯,让老妈喝点热乎乎的汤暖和暖和。我们仨坐在装满茶叶的蛇皮袋上。老妈吃着馒头,就着汤,没一会,脸上开始有了一点血色。“哈,现在好过多了,热乎过来了。你俩赶紧回去吧。回去身上擦擦干,烧点热水,泡泡脚。别冻感冒了。”我和姐姐乖乖的答应着。姐姐把摊在地上的茶叶,塞到旁边空着的蛇皮袋里。回来的时候,我们硬要帮老妈带回来一些茶叶,以减轻她的负担。旁边的婶婶不无羡慕地跟老妈说:“小英呐,有福气呀。两个女儿听话又懂事。不像我哦,生了三个萝卜头,到现在也不说送个早饭过来给我!还是生女儿好啊!”老妈呵呵笑着,动作麻利地把背篓托起,让姐姐背好。
乡广播响起的时候,老妈挑着担,一边一个大竹篓,每一个竹篓上面架着两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急急匆匆地路过家门。朝门口喊了一声:“大巧,把白卡拿到茶厂里来。”“哦,好的。来了来了。”姐姐把登记茶叶重量用的白卡塞我手上,我抓起竹帽,一把把白卡塞到衣服口袋里,急急忙忙去追赶老妈。等着把茶叶全部过秤,倒在指定地点,老妈挑着空竹篓,一边拉着我的手,就回家了。此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老妈把雨衣、湿的竹篓和蛇皮袋,雨鞋,都放到养着兔子的偏房里。然后回到家中,用热水洗了把脸,喝了两口姐姐递过来的热的红糖水,问道“猪喂过了吗?”“还没有,刚把饭烧上。”老妈起身,走到土灶旁边,弯下身,用大葫芦瓢舀了舀泔水桶,然后拎起桶就往猪圈走去。我屁颠颠地亦步亦趋跟着,老妈看我小短腿跑不快,就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不急,不急,姆妈等你。”猪圈里,两只中等大小的猪朝着老妈大声又急急地“哼唧哼唧”叫着。老妈在大缸里瓦了两大碗谷糠,放在泔水桶里,用葫芦瓢搅合搅合,就往食槽里倒去。只见两只猪争先恐后,一脑袋扎进食槽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我手扶在猪栏栅上,看着猪猪们津津有味的吃东西的样子;而老妈则在旁边拿了一些干净的稻草,爬到围在猪圈的水泥矮墙上,往猪圈里撒着稻草。给猪撒好稻草后,老妈站到我身边,笑盈盈地看着猪们抢食,仿佛在看着一堆钞票在空中飞。
农闲时候的午后,是睡觉的好时候。吃完中饭,大家都会躲进被窝睡一觉。一般等我醒来,家里都会空无一人。我也不怕,安安静静地自己穿好衣服,套好鞋子。熟络地朝家门前面的田畈走去。因为我知道,老妈肯定带着老爸和哥哥姐姐,在自留地里干活。这块自留地是老妈硬要老爸开垦出来的,本来这里是一片沼泽,一块烂泥地,村里都没人稀得要,老妈就问村里要来了,和老爸哥哥姐姐一起,去别处挖土填在这里,整整半个月,给弄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自留地。人家农闲都开始打牌、搓麻将,走亲戚串门,老妈可是一天都闲不住的:要么在自留地里种各种蔬菜;要么在田埂上割草喂猪喂兔子;或者是去山脚挖树根、砍芦苇,背回家晒干,做柴禾。
忙忙碌碌的老妈,一晃就到了抱孙子的时候。先是帮我姐带大了儿子,接着就去带我哥的女儿,隔了两年,又来帮我带孩子。
在我们家的这几年里,我们吃完晚饭一般会看会电视,老爸就会泡好一壶茶,吃着零食,悠哉游哉看着电视节目;老妈可闲不住,边看电视,手上还得做点什么:纳鞋底、织毛衣、改衣服…偶尔还拿起剪刀,帮我和我女儿剪头发。白天我们上班,孩子上学后,老妈又会经常帮邻居搭把手,帮隔壁家带会孩子。实在没事做,老妈就倒腾着弄些吃的:比如自己包青团、做青饺,或者做我们老家的特色卷饼等等,做出来以后,挨家挨户送过去给邻居品尝。
因为女儿进入初中开始住校,老妈在我们家感觉无所事事,实在呆不住,就回老家去了。
已经快七十岁的老妈,回去没多久,又重新扛起了锄头,耙子,开垦我们家荒废了几年的田地,又开始了晨时而作,暮时而歇的田园生活。每次打电话回去,老妈要不就在田地里耕种,要不就是走在去田地里的路上…按照我爸电话里的嗔怨“你妈这头老黄牛呀,真是一世要忙到头,才肯罢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