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三点，飞跃拳击俱乐部。

偌大的拳馆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练习技巧，沉闷的撞击声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林肆的感官。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比起在休息室内和一群男人谈天说地，林肆更愿在馆里检查学员们的学习进度。虽然明面上说，但林肆却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读出对女教练的不屑和蔑视。

事实上，在大部分的人滞后的思想里，拳击这种象征着力量的运动是男人的专利。也常有人问，林肆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像男生？

林肆都只是笑笑，她的名是身为职业拳击手的爷爷取的。这个名字的寓意是教育她，不论何时都要记住，性别永远不会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林肆拿了瓶水，正要喝，抬眼就望见了在角落里赤手打沙袋的男人。男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头发修剪成了平头，嘴间处有一道并不明显的伤疤，双眸之间隐隐透露着坚毅。

只是出手的动作和力度，都十分不协调，俨然是个蹩脚的新手。

林肆估摸了下他手掌的大小，拿了副拳套朝他走去。“你就是上个星期预约的学员秦越吧？”

闻言，男子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薄唇紧抿，高挺的笔锋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林肆顿了片刻，也不恼，说：“戴上拳套再打，对拳击手而言，沙袋不是用来发泄的。出拳的时候要有一定的倾斜弧度，像这样——”林肆的双拳快速地在空中挥动数下，展示给他看。

像是不赞同林肆的指导，男人仿佛用尽了力气，狠狠地一击。沙袋只是晃动了很微小的弧度。

林肆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利用某种技巧快速出拳，沙袋开始有了较大幅度的晃动。

男子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喘着粗气，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头短发的女人。

林肆：“你是秦越吧？”

“是。”

林肆把地上的拳套捡起来，伸出手：“我是你的拳击教练，林肆。”

男子笑了。皓白的牙齿在小麦肤色的衬托下，愈发迷人。

他的声音爽朗低沉，如同雪后初霁。“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男子正要去握林肆的手，她却倏地收了回去，只留下一副拳套，像是在惩罚他先前的无理。

他倒也不在乎这倏尔的尴尬，蹲下身捡了拳套，脸上又恢复了一派淡然。“我只有工作日的这个时候有时间，教练你看，要花多少时间我才能拥有拳王那样的实力？”

二十八岁的林肆，打过女子职业拳击，也当过教练，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刚入行野心就这么大的人。拳击这项运动虽不像综合格斗那样危险，但对身体的伤害还是很大的。

通常职业拳击手，都是从小时开始培养。说实话，以他这个年龄，就算是打业余拳击赛都太晚了。

林肆与常人不同的经历，让她分外成熟，也懂得世故。她微微一笑，说得模糊：“大概，努力一下就行了。”

听到她给予这么明确的肯定，男子来了兴致，问：“具体要多努力？”

“一天十八小时，疯狂训练，直至死亡。”

“哦，那等我死后，应该就是名副其实的地狱拳王了。”男子就着话调侃道。

林肆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这个学员还挺有意思的。

二

来拳馆学拳击的，大多都是在读学生，像秦越这个年龄段的人极少。因此拳馆最忙的时候，都是周末，或是下午五点左右。

秦越每次都掐着拳馆没什么人的时候来，林肆教了他些最基础的出拳技巧，进行一些力量训练。

他是那种很有灵性的人，短短一个星期内，就有了飞跃性的进步，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林肆甚至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天才，还是以前就接触过拳击。

不过林肆还没有无聊到去调查这种问题。

林肆提着包从拳馆里出来时，远远地就望见秦越叼着烟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望着拳馆的方向，眉宇间满是愁思，像是有什么难以平衡的心事。

她快步走了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尽管已经控制了力道了，秦越还是发出了压抑的抽气声。

林肆有些歉意道：“你没事吧？最近怎么没来拳馆练拳了。你已经旷掉了三节课，再不来的话，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如墨般的眸子微垂，不动声色地掐掉烟，淡淡道：“饭都吃不起了，还上什么课。你说的对，我太老了，还是做个普通百姓比较踏实。”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带着某种极具特色的黑色幽默。林肆在他身旁坐下，“没吃饭的话，我请你。”

“哦？怎么请？”

林肆笑，并未回答。

直到林肆带着他往拳馆里走时，他才明白了什么，驻足道：“教练，我只想吃饭，不想吃拳头。”

林肆回头望着他，澄澈的眼里像是坠了星子。“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拳馆餐厅内，工作人员端来了两份丰盛的餐盘。烤牛排，鸡腿，蔬菜沙拉，橙汁，精致的摆盘看上去竟有几分高级餐厅的味道。

秦越愣了愣，疑惑道：“不是说初级学员不包饭吗？”

林肆小酌了一口橙汁。“我平时都是回家做饭，拳馆发的教练餐票都留着没用。有时候来训练的小孩子，迟迟没有家长来接，就会拿我的餐票先让他们填填肚子。小孩子还在长身体，不能让他们饿久了。”

“这么说来，在你眼里，我也是小孩子？”

林肆望着眼前的男人，眸子里的深邃昭明了他的饱经风霜，就连笑容都带着沉稳的意味。可他比她还要大上许多，林肆怎么也点不下去头，只好拐弯抹角道：“只要是我的学员，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秦越低低地笑了，“我还以为在你心中，我是最特别的那个。”

说出这句话的他，脸上闪过一丝林肆看不懂的情绪。这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不知为何，林肆却恍惚间觉得，被她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愫仿佛有一瞬间的松动。

她撇开那些情绪，淡然道：“你是学得最快的那个。”

三

那次之后，秦越来拳馆的次数倒是变多了。林肆一向寡言少语，和秦越的话题虽不算多，但总归是偶尔能聊上几句。

林肆的日常相较平时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超市、拳馆、家三点一线的生活。

儿时交好的女伴大多已结婚育子，过着最正常，也是最安定的生活，比起当事人林肆，她们似乎更担忧些，常常打趣问她：你今年都二十八了，还不成家立业，打算打一辈子拳吗？

林肆总是笑笑，说什么顺其自然。其实她心底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只不过情爱这种事，是要讲究缘分的，如果为了大部分人眼中的幸福而委屈求全，她就不是林肆了。

华灯初上，晚秋的夜幕已悄然降临。林肆提着刚从超市买来的蔬菜，绕到小巷里准备抄近路回家。她住在广东的一片老旧城区里，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灯光黯淡，独居的女孩是不会选择走小路的，但是林肆不同。

她专挑灯暗、人少的巷子走，期望着能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混混，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可一连好几个月，除了醉酒的大汉，什么抢劫勒索，全都没被她碰见。林肆随手扶了扶街角摇摇欲坠的路灯，淡黄色的灯光便疯狂闪烁起来，她有些头疼地扶额，正欲离开，就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林肆从小就被爷爷取笑说生了一副狗鼻子，灵敏得很，每逢爷爷带好吃的回来，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屁颠屁颠地跑来。

她微微偏头，警觉地瞟了一眼小巷深处的暗影。那里的路灯坏了好长时间，也没人来修，倒是个躲藏的绝佳位置。

看来这群人，是早就摸清了自己的路线，在这里守株待兔了。林肆打职业拳击那些年，虽做事沉稳低调，却还是难免招惹仇人。

林肆装作低头看手机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缓缓走上前去，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喘息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望见了秦越。

冷黄色的灯光自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倾泻而下，在眉骨处留下浅浅的暗影。林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眸子里像是染了星辰，让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颤。

林肆快步拉过他，低声道：“转身，赶紧跑。”

两人疾步走了数秒，巷子里的人跟了出来，林肆拉着秦越开始飞快地跑。不过须臾片刻，就有另外几个人从巷子外窜了出来，将她们团团围住，进退两难。

林肆来不及问秦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眯眼打量着来人，估算两人的胜率。她对秦越道：“看来，今天要进行一次现场教学了。”

秦越看向一旁的林肆，她的脸上是女子少有的坚毅。他为何要在这一刻选择出来呢？最初的目的……他承认，他有些动摇了。

凝滞的空气中，似乎有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