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上丹宸(40)珠箔飘灯独自归

除夕,是日大雪,承熙堂上重开盛宴,觥筹交错、流光溢彩之后,星沉眼底却有难掩的悲戚与怆然。

说是,贵妃掌事,可有贞似乎打定主意不肯出这个风头,穿戴比家常在关雎宫中更加低调克制,也不管外人会否疑心她是有意不给皇家撑这个脸面。

太后看盛帝和贵妃都是如此闷闷的,带着底下的人也不敢放纵取乐,年节也没有年节的样子,实在不算吉兆,不免开口调节。

“如今滇北大捷碰上辞旧迎新,当真是该好好贺一贺,陛下便有万种筹谋,也不忙在这一时,没的让底下这些宗亲世家的人看了起什么不该有的活泛心思。”

星沉在自己的脑海里,隔着锦屏宫的大火,仿佛看到了滇北的战火和牺牲,耳边忽然响起太后的低声提点,有些惘然。

“母后教训的是。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昨儿晚上寝的晚了些,这会子有些头疼。”

肃如自然听出这话是实打实的搪塞,不由得低声叹息,“陛下可是在为滇北的归属忧心?”权力塔尖里的母子,难免走上至亲至疏的歧路。

“母后果然运筹帷幄,只不过,儿臣还未及虑到这些,只是想起立冬时节景妃操持夜宴的热闹,不由地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罢了。”

星沉何尝不知道太后提起滇北归属的目的,可他不想在这样一个大利于太后的场合提及这件他们母子之间立场绝对割裂的事情。

“过了初二便立春了,旧人旧事,便留在旧年吧。”肃如听出星沉故意宕开这话题,也毫不客气的给一个戛然而止的句读。

“儿臣最佩服母后的,便是母后永远都是朝前看,实在受教。”这话说出来,显然他也对她想要提及的事情,表达了坚定的回绝。

堂下右首的端秀太妃看她们母子二人低语戚戚、互不相让的样子,知道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了,便重又举起刚与身后的南陕、西陵几位世家名宿夫人们酬饮的杯爵。

开头自然少不了一段恭祝圣安和酬饮交错,太后和盛帝也乐得配合——他二人最是知道,这里并不是争辩的地方,可又丝毫不肯让对方占上风,太妃这时候出来,真是恰如其分。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太妃会把话题引向盛帝的子嗣上去,“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也该多在子嗣上留心,让我这孤寡一辈的人,也沾些太后老佛爷的光,过过含饴弄孙的光景。”

这话如一阵冷风,钻到有贞的后脖颈里,听得她不由得瑟瑟,再看堂上太后和盛帝还没什么,底下世家贵族的女眷们自然无不凑趣,不用想也知道,她们虑的自然是自家女公子们的前程。

“还是太妃妹妹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咱们这陛下,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谁的话肯听?还是太妃妹妹从小疼他,肯听你一两句罢了。”

太后这话其实说的颇没来由,但她既是这场上最尊贵的女主人,自然也无人反驳。

“娘娘提点的是,母后教导的是,儿臣必以社稷重,不让内亲外臣以皇嗣为虑。”

这事多久之前,星沉就想到会有人提,只不过决计没有想到是在这个场合,由端秀太妃说出——

当日贵妃小产,虽不是他的手笔,但也是意料之内的事;而后他还曾以赐北宸宫的一碗安胎药,惹出孙昭媛、景妃等等一大篇曲折。自己都起了头,也怪不得旁人拿这件事扎筏子。

只是他原本以为话题要同这宴会一样沉闷下去的时候,一旁的贵妃却开口问起了北宸宫的近况。

“若说起子嗣,必然是以嫡子为贵了,年前还听说叶后大好了,本以为今日有缘得见,谁知仍旧没有露面。”

当日若非星沉以莫须有的嫡子为饵,她也不肯冒险要置北宸宫于死地,虽然后来没被查出些什么,杨锦文和姚沐云也有因了各自的曲折魂归西天,可有贞心里终究不平。

她的这份不平是星沉所不能理解的,虽然说这莫须有的嫡子的确引诱了有贞上钩,可在这场角逐里,明明有贞害得叶后差点丧命,而自己不动如山,是实打实的赢家。

连自己都不曾提起真假虚实之间的曲折,为何她偏要上赶着回到“犯罪现场”?莫非真以为自己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叶后毕竟大病初愈,不宜操劳,盛筵虽好,终究人多事杂,没得费神。”

星沉还在思索有贞何出此言之时,倒是太后赶着打了有贞的疑问,说是回答,仿佛也是一种禁令,提点有贞再不要继续。

这场所谓家宴,就在年年相似的酬饮答谢、祝福恭贺中过去了,星沉心不在此,也不过是跟自己母后讲话的时候还略用些心。

就像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实都知道,这宴会不过是一个序幕,只代表一个风向,并不能指望它真能决定什么事。

一场常规盛大的烟花之后,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事回家,星沉连锭子都没有带,兀自往北宸宫去。

照说这是葳蕤在宫中的第一个除夕,北宸宫合该同大婚一样,彻夜掌灯不熄从除夕夜直至初五,可她大病初愈,一是为了更好安歇,一是不肯太过招摇,故而只是在正殿上点了长明灯以替代。

星沉到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明明才刚过了子时,外头正是热闹的时候,她却安然睡去了,星沉看了,不知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

“这里有我,你们且去外头玩玩闹闹,大年下的,不必都守在这里。”

霜儿雪儿听了姑爷这话,嘴角不由得上扬,倒不是笑这难得的恩宠,而是笑姑爷如今说话,仿佛同小姐是一个模子了。

她二人陪着小姐一夜,眼看着葳蕤终究支撑不住等到承熙堂上夜宴散去,千说万说葳蕤才肯歇下,如今姑爷终于到了,她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凑凑热闹了,两人欢欢喜喜便去了。

转眼暖阁里又只剩了星沉和葳蕤,禁城内外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不绝于耳,恰似星沉此起彼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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