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文化局贾仁与甄慧一起走出了办公楼。
两个人虽然走在一起,可并不是亲密无间,中间保持着男上司和女下属那么远的距离。
出了单位大门,两个人都停下来。
贾仁的家在东面,东面是正街,一片灯火辉煌。甄慧租的房子在西面,西面是背街,黑咕隆咚一片。
“我送你回去吧?”贾仁小声说。
甄慧向贾仁靠过去,羞赧地低下头。贾仁警觉地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有人,把手轻轻放在甄慧细小的腰上,朝西走了,一步步走向那片深渊一般的黑暗中。
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贾仁心里毛烘烘的,于是他打破沉默,故意没话找话:“最近,你们科的辛岳怎么没来上班?”
甄慧:“听说,他遇到了一件怪事。”
贾仁:“怪事?”
甄慧:“有一天夜里,他骑着自行车从朋友家回来,半路遇到一个女孩问路,说是要去乱岗湖。”
贾仁:“就是你家的西面,那个废化工厂旁边的大坑?”
甄慧:“是!”
贾仁:“那里太荒凉了,一个女孩,晚上去那里干什么?”
甄慧:“谁说不是呢!肯定有古怪啊。可是你知道,辛岳是个热心肠,载上女孩就走了。”
贾仁沉默。
甄慧继续讲:“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女孩告诉了辛岳她自己的名字,她叫张蕙英。走着走着大路变成小路,小路又变成土路,路边没有路灯了,天一下变得更黑了,黑得就像墨汁一样,伸手不见五指,这时辛岳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干脆扔掉自行车,拉着女孩摸索着朝前走。最后,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走进了一片坟地……”
贾仁突然打了一个哆嗦。
“辛岳赶紧拉着女孩退回来,朝相反方向走,走着走着,却发现再次回到了那片坟地……”
“这是遇上鬼打墙了!”贾仁轻飘飘地说,声音没有一点底气。
“四周都是墓碑,好像在故意阻拦他们。辛岳一只手拉着张蕙英,一只手打着手机电筒找路,一扭头,赫然看到旁边一块墓碑上写着一个名字……张蕙英!!!”
贾仁感觉一股股凉风从后背往上窜:“甄慧你别讲了!”
马路两旁的柳树黑森森的,像一缕缕浓密的头发。一只鸟叫了起来,那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古怪而单调,嘎……嘎……嘎……
“过几天,我在单位里腾出一间房子,给你做宿舍,别来回跑了,这边太瘆人了。”
“那敢情好。”甄慧说。
停了停,她有些胆怯地说:“这是什么鸟在叫?”
贾仁四下看了看,说:“是猫头鹰吧?”
“猫头鹰会叫吗?”
“它不叫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猫头鹰吃腐肉,人肉也吃,它一叫,就要死人了。”
贾仁又一哆嗦,突然,停下了脚步。
甄慧也停下来,问:“你怎么了?”
贾仁没有回答,他慢慢转过头,朝后看去,猛然一惊。有个黑影站在后面,相隔仅有一步远,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头发很长,乱蓬蓬的,像个巨大的猫头鹰。
“谁?”贾仁问了一声。
那个人没有说话。
贾仁吼道:“走开!”
那个人在黑暗中逼视着贾仁,声音细长而嘶哑:“你走的是死路!”
然后,一转身,飞快地走开了,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贾仁心中一颤,不知对方说的死路,是指眼前这条路不通,还是他的仕途到头了。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挽着甄慧继续朝前走。
前面更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贾仁步履越来越迟缓。他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
终于,他问甄慧:“……这个人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
贾仁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段路,贾仁停下来,突然说:“今夜我得回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甄慧警觉地朝漆黑的前面看了看,一头扎进贾仁的怀里,说:“我怕!”
贾仁回头看了看,果决地说:“今夜有人盯上我们了,我俩的事要保密,见不得光。”
“不,我害怕……”
贾仁想了想,说:“那好吧,我陪你。”
他拉起甄慧的手,慢慢走进黑暗深处。
这天晚上,贾仁的床上表现很差,两个人都没有尽兴,草草完事就睡了。
半夜时,贾仁突然醒了。他觉得今天怪怪的,令人不安,他决定回家。
他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那时,甄慧还睡着。
贾仁打了一辆出租车。
路上,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两辆车交错而过时,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那辆车里,脸贴着后车窗,定定地看着他,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是贾仁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正是甄慧……
第二天,他给甄慧打电话核实,她说:“我一觉睡到天亮,你看错了。”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那次,贾仁出差,他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把甄慧也带上了。
两个人在一家高档宾馆度过了三个销魂之夜,第四天上午,甄慧一个人出去逛街,贾仁突然接到上级领导的电话,说有紧急事情,让他马上飞回去,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贾仁赶紧给甄慧打电话,可是她的电话忘了带,丢在宾馆里,只好留了一张纸条,然后匆匆忙忙赶到了机场,登上十点三十分的航班。
贾仁下了飞机,坐单位的车进入市区之后,突然看到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她!甄慧!!!
她慢悠悠地走着,好像在逛街。
她应该在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啊?有什么交通工具比飞机还快?
贾仁急忙叫司机停车,跳下去,几步就走到她面前,惊恐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甄慧愣了一下,立即笑起来:“我坐的是九点三十五的航班。你呢?”
他觉得甄慧越来越陌生,每次见了她,都神经兮兮。贾仁开始疏远她。
一天上班,甄慧在走廊里遇见了贾仁,大声说:“贾局长,我正找你呢。”
“有事?”
她看了看四周没人,小声说:“……晚上说,我们一起吃饭。”
下班之后,贾仁对甄慧说:“你想吃什么?饭店任你挑。”
“别出去了,咱们就在食堂吃吧。”
“你为我省钱哪?”
“不是,我吃完饭不敢一个人回来……”
这时候,贾仁已经为甄慧安排了一间宿舍,她每天都住在单位里。
“怎么了?”
“最近,我总是怕……”
“怕什么?”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食堂在一楼,很小,只有六张桌子,一个大师傅。
平时,大家中午都在这里吃工作餐,很热闹。晚上,单位里的人都回家了,只有几个家不在本地的职工在这里吃。
贾仁除了手里有权,在单位说一不二,还有就是乱搞女人,他和单位里的很多女人眉来眼去,关系暧昧。除了这两样他好像就找不出什么优点了。
贾仁和甄慧要了两份饭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贾仁低头吃饭,甄慧却一直望着窗外。
“你怎么不吃?”贾仁问。
“我最近遇见了一件很吓人的事……”
“什么事?”
“我越想越害怕……”甄慧一边说一边抖。
贾仁伸出手,抚了抚甄慧的头发:“别怕,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听见隔壁有动静……”
甄慧宿舍隔壁是单位的仓库。
“什么动静?”
“好像有人在那里叨咕什么……”
“你是出现了幻觉。”
“不是!有一天,我悄悄推开门,看见了一个人影……”
贾仁一下就想到了那天晚上,那个乱蓬蓬一头长发的人。他的心悬了起来。
甄慧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今晚,同屋的张姐回老家了,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要搁以前,贾仁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甄慧幽会。可现在他犹豫了,欲望和性命之危比起来,不值一提。
“你跟我去看看,那房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仁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好……吧。”
吃了饭,天已经黑下来。
贾仁跟甄慧上了楼。
宿舍在四楼,顶层。仓库当然也在四楼。
平时,只有甄慧和张姐两个人住在这里。现在,空荡荡的四楼只剩下甄慧一个人了。
甄慧找出仓库的钥匙,递给贾仁,然后,她就站在宿舍门前不敢朝前走了。
楼道里很昏暗,只有头顶的一盏灯亮着,前面窄仄的楼道渐渐暗下去,最后就是一片漆黑了。
贾仁的影子铺在地上,越来越长。他踩着影子一步步走过去。
到了道具仓库的门前,他回过头,看见甄慧正定定地看着他。在灯光下,她的脸是青白色。
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有男人的尊严,这个时候他总不能说:“甄慧,你过来,跟我一起进去,我害怕……”
他硬着头皮打开了仓库的门。
里面黑咕隆咚。
他清楚这里面堆放着什么东西,有单位的办公用品,有暂时不用的旧机器,还有节日的演出服和一些乐器:锣、鼓、镲、电子琴、二胡、呱嗒板、唢呐……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有灰尘味,有机器的腐朽味,有二胡的松香味……
他一只手扶门框,另一只手在墙上摸索开关。他必须赶快打开灯。
可是,他摸索了半天竟然找不到那个开关。
他的手顺着墙朝里摸,一点点踏进了门里。
那扇陈旧的门毫无声息地关上了。他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正想着拉开门跑出去,手却摸到了电灯开关,谢天谢地!
他按了一下,没亮。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这时候,他听见有个锣“哐”地响了一声,吓得他一哆嗦,那绝不是老鼠弄出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在敲!
接着,他就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你走的是死路……”
正是那天晚上,碰到那个黑影的声音。贾仁一下就傻了,他想喊甄慧,但是,喉咙干燥,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声音又继续说:“这里就是你的终点了……”
一个人影闪现出来,像一个恶梦。
贾仁应该被吓得昏厥过去,可是,他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糊涂,比如喝酒,他喝再多都不会神志不清,干遭罪。他总想,像他这种人,临死的时候一定是最痛苦的。
那个人影慢慢地走近了他。贾仁看不清对方的脸。
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咔哒……咔哒……咔哒,最后终于打着了。
黑暗中,那小小的火苗映出对方苍白的脸。一双眼睛躲开火苗,从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后面直直地朝贾仁看过来。
“甄慧,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外面吗?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甄慧,你是鬼,鬼……”
贾仁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嚎叫着逃跑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她对着黑影人说:“姐,出来吧,那个王八蛋跑了,这回,他吓不死,也会吓疯。”
她正是甄慧。
黑影人是她的孪生姐姐。
“哼,没吓死,算他命大。”姐姐凝视着贾仁逃跑的方向:“单位亏损成这样,他还花天酒地玩女人,他不死,我永远不会放过他……”
起初,甄慧被贾仁的甜言蜜语迷惑,以为遇见了真爱,后来看清了贾仁的真实面目后,和他大吵大闹,可是毫无效果。
她又以死相逼,贾仁根本不在乎,他说他有后台,甄慧就是死了,也不过是多个冤死的鬼。
绝望中,甄慧准备与贾仁同归于尽。就在计划实施的前一个晚上,被姐姐发现了,她阻止了妹妹,然后制定了更完美的计划……
姐妹俩装神弄鬼,以迷信对抗腐败,直至摧毁贾仁的神经。按照计划,贾仁的结局有两个,一是心脏病猝死,一是神经失常……
第二天,文化局传出消息,贾仁疯了。晚上,文化局附近酒馆的酒同时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