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是万万不懂东北人对坐垫(椅垫)的情感的。这种不懂,是因为习惯,也是因为温度。
在东北,或者更严谨一点说,在我自小到大生活的故乡环境里,坐垫,就跟过日子的锅碗瓢盆一样,是家家户户必备的日常用品,哪家没有个五七八个的。
这种坐坐垫的习惯,跟东北冬天的寒冷有关。冬天坐冷板凳,冰屁股。所以,家家户户,但凡还讲究一点的人家,家里的凳子椅子,必然都配备坐垫。这种配备,似乎应该是一种天然且必然的,没有坐垫的凳子椅子,就跟未穿衣服的人一样,在冬天,是不堪入眼也不堪一坐的。所以,很多时候,你到人家家里做客,或者你家里来了客人,请人入座,主人大都是先殷勤的一定找个坐垫让你坐上才舒心。这个客套的环节,就跟殷勤的给你添茶,或者热情的给你夹菜一样,是热情的待客之道。
东北农村,睡的是火炕。“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用来描述东北农村普通老百姓幸福生活的俗话。外面天寒地冻的,炕也是我们在室内玩耍吃饭拉家常的地方。炕上,也常放着几个垫子,垫子盖住的地方,热乎乎的,我们常把手脚伸到下面去取暖。大人们累了,就顺手把垫子卷起来当枕头,迷糊一小觉。
但似乎,垫子也不是专为冬天防寒而用。一年四季,它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哪怕是大夏天,人们在院子里择个菜,或者干点啥零碎活,随手拽过的小板凳上,也必然再找一个垫子坐上。农闲时人们在树荫下乘凉拉家常打牌,孩子们弹弹珠玩石子,每人屁股底下坐着的,都是自家的垫子。散场了,把垫子拎起来往树上甩几下,或者用手拍拍,抖搂抖搂灰,拎着回家去了。有时夜里演电影唱皮影戏,正月里唱大戏看秧歌,人们出门也随手拎个垫子,选个好位置,席“垫”而坐就开看。
对于孩子来讲,坐垫更是如笔墨纸砚一样,陪伴了从小到大的整个求学生涯。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除了准备好新书包新文具盒新笔新本子,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个母亲给做的新垫子。那时候,同学间常比较的,除了新鞋新衣服,再有就是比垫子,比谁的垫子厚,暖和;比谁的垫子新,暄软;比谁的垫子花,好看。这种比较,间接体现的是各自家里的经济条件,因为有的人的垫子是用旧棉絮、旧衣裤做的。这种比较,还是妈妈们手艺的集体展示,因为大多数的垫子都是用零碎布头拼接的,花色好看、针脚大小,都是比较的经纬。所以,这种比较,似乎好像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孩子在班级里的地位。现在看来,人性的虚荣其实是与生俱来的。
垫子不仅用来坐,还堪比现在的暖手宝,是焐手的神器。冬天天冷,孩子们就把垫子卷成一个筒,两手绰进“筒”里,抱在胸前,一路小跑着去上学。到学校,小脚跑得热乎乎的,小手也不冷。课间或者放学路上,垫子还是孩子们玩耍的工具。我们把垫子当手绢,学着电视里二人转演员的样子,竖起二拇手指头,拼命地转,看谁转的圆,时间还长。也把垫子当飞碟,竖着往空中抛,看谁拋得高,转得快,又能接得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串串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后来,垫子也有了升级版。那就是不但有了“内胆”,而且还有了“外套”。“外套”一侧装上拉链,垫子就成了便携式的“包包”。记得高中和大学时,每到期末,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是把书装进垫子里,一同约着找个安静的地方,把书一掏,把垫子一放,坐下来静静地看书复习。
有了“外套”,还有一个好处是能时常把外套脱下来洗洗,干了再装回去,垫子又跟新的一样,免得只有“内胆”,拆,洗,都麻烦。
大学里上大课、期末复习,用的都是公共教室,一座难求,所以垫子又成了我们的占座神器。一个寝室,轮流排班,两个人抱着全寝室人的垫子,早早去图书馆门口排队。门一开,拼了命的往进冲。冲进教室,垫子散在座椅上,就算抢到了一席之地。后来,光有垫子还不够,大家又用上桌布。“上”“下”齐攻,才是胜算,稳保一席。
也许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习惯,就算工作后到了江南,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夏天又比北方热,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未改坐坐垫的习惯。
我现在办公室里坐的坐垫,还是当年我读大学时母亲给做的,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当时用的是新棉花,新棉布,又厚实又软乎。如今虽然内胆有点瓷实了,我又重新给它换了个绒呼呼的外套,坐起来照样暖乎。
记得第一年工作时,我是办公室里唯一坐椅垫的人,颇有点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感觉。我的本地同事,他们坐的都是光板凳。于是,就这点小事,他们也颇稀奇,不停的问东问西。这也难怪,习惯不同而已。就如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他们冬天下身只穿一条秋裤➕一条单裤,而上身却要套两三层毛衣一样。在东北,我们穿的都是下身厚实,再怎么冷,也绝不会头重脚轻,毛衣套着穿。
或许,习惯也会因为需求而改变。慢慢的,我的许多本地同事冬天都用上了坐垫,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不坐冷板凳的温暖。
记得也是那时候,认识了杨先生。我送给他的第一份温暖就是一个椅垫。因为买不到棉花,我就用粗毛线织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又买了一块花布,做个垫子套套上。自此,杨先生也开始坐坐垫了。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期末,一个片区的另外一所学校集中到我们学校的机房阅卷。不巧,空调罢工了,机房又晒不进太阳,冷得像冰窖,看那光凳子,心里都发怵,勉强坐下,屁股冰凉,像坐在冰块上。好在,我有垫子。另外一所学校的F老师看见了,追着我问,要我也给她找个垫子坐坐。
搬家到城里后,我专门买了一些丝绵,买了一大块绒布,专门给每个餐椅都配备了垫子。后来又搬家,我把这些椅垫都留给了母亲。
现在家里用的椅垫,也是搬家后的那个冬天我自己做的。也是新买的丝绵,布料完全是废物利用,有我做窗帘裁剪下来的布头,还有窗帘店老板免费送的边角料。我用这些做了六个方方正正厚实暖和的坐垫,又用剩下的布头做了三个空调的外罩,一针一线,完全手工缝制。样子虽及不上买来的好看,但实用,而且又实惠。特别是坐垫,厚实暄软,而且不容易“塌房”。
杨先生看了,特别夸奖我一番,说我能干,会过,节省。对此我也不谦虚,照单全收。毕竟,在自己动手做垫子这件事上,这确乎是事实。
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杨小妞就不一样了,上学从来不坐垫子,给也不要,她说她不冷,也不怕冷,更不想别的同学都不用,她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但在家里,她已经习惯了我的习惯,每年冬天我把椅垫找出来垫上,她也就乖乖的坐上,不多言语。
还是那句话:一方水土一方人。虽然已经在在江南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在用坐垫这件事上,我的骨子里依然很“东北”。这种根深蒂固,或许就叫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