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尘埃中的梦想》四十八

第二天早晨刚放下碗筷,宋师傅就带来了刘刚的死命令:浮雕必须三天内制作完成。

 于是,他立即带着老王、张伞和几个工人开始紧张地拆卸石膏模具。浸了水的石膏模具格外沉重,每块模具尽管只分割成一平米大小,重量却超过一百公斤,需要几位壮年工人协力拆卸。靠近地面的模具方便操作,但上方的就要两个工人站在支架上,下面的人配合托举才能顺利拿下来,全凭着巧劲和大家的默契配合。

张伞心里揣着王书文画下的那张大饼,心里被一股热劲顶着。他抢先登上三层高的木架,和他搭档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工人。可他毕竟是新手,与那位干了几年的年轻人不同,不懂省力的技巧,只凭借着蛮力和一股不肯服输的念头硬干。

没多久,张伞的手臂开始酸痛,双手也没有力气了,十个指头也开始发木。传到最后一块模具时,他感到那湿冷的石膏正从发软的指间一点点往下滑。底下接应的工友还没接稳,重重的石膏块便猛地一坠,直接摔到地上。

“砰——”

一声闷响,像块湿泥巴摔在地上。碎石膏块迸溅开来。那块模具歪在一边,边角豁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杂乱的麻丝,像伤口翻出的血肉。

张伞从架子上跳下来,钉在原地,不知所措,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也感觉不到了。

宋师傅目光在那废掉的模具上停了两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朝墙角的喷壶扬了扬下巴:“给那块泥雕喷水保湿,然后叫李老师过来修补,重新开一块模具。”

张伞像得了赦令,抓起喷壶就朝泥巴淋水,水珠也溅在他热烘烘的脸上。看到吸饱了水的泥雕发出水淋淋的光泽,他扭头就跑去找来了李老师。

李老师扶了扶眼镜,眼光扫视了一圈,处变不惊地说:“问题不大,稍微修修就行。你们做事要仔细些,别总出状况。”张伞提在喉咙口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了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老王和张伞跟着宋师傅,像是被钉死在了这幅浮雕上。最后一晚,水磨房的老伍和几个老师傅都被拉来救急。十几条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动,像一组沉默的剪影,直到后半夜,所有的声响才骤然停歇,留下死一样的疲乏。

一上班,李思就带着人把浮雕搬上了货车。谭茜拎着她的油漆桶和气泵,也跟着爬进了驾驶室,车门一关,发动机响起,车子颠簸着驶出了厂门,汇入清晨的车流,朝着东莞的工地去了。

这天恰逢周末,加了班的工人放假休息。老王和张伞站在院里,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那灰尘早已和汗水腻在一起,结成一层硬壳,拍起来噗噗作响,像打在旧麻袋上。

看着货车拐出大门,消失在尘土里,张伞忽然咂了咂嘴:“他们能出厂去干活,真算见了世面。咱天天窝在这院里,跟蹲监牢也差不多。”

老王抬起沾满石膏末的手,用手背蹭了下额角的汗,留下一道混浊的印子。“急啥,”他声音有些哑,“等咱把手艺熬出来,还不得满世界跑着干活。”他话这么说,心里却明镜似的,能出去的,都是被刘刚摸透了斤两的“熟手”,自己和张伞,还差着火候。

张伞凑近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热切:“王哥,咱来满一个月了,快发饷了吧?我听老伍说,门口这路抻直了走到头,就是咱下火车时瞅见的罗湖关口!过去就是香港!等钱到手,咱也去开开眼?”

老王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低笑声里带着点难以置信:“香港?那可不是咱家地头,远着呢。”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溜向厂门外那条灰白的马路尽头,仿佛要穿透那些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望见那个传说中流光溢彩的世界。

“嘿!千真万确!”张伞唾沫星子都快溅出来,“上回咱不都看见了,多少老头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过去?咱出来闯荡,不就是为了见世面?回村也能吹嘘一番!”

老王心里那点被压抑的好奇,也被这话语撬动了。能去一趟,回村里……这个念头像只小虫,在他心口轻轻咬了一下。可随即,王秀英念叨家里等钱用的声音就在脑子里响了起来。那刚冒头的念头,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他轻轻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伞啊,先把脚下的路踩实。等站稳了,再说望远的事。”

张伞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再坚持:“行,听你的。先看看到底发几个钱。”

老王笑了笑,没再说话。张伞撒下的这颗种子,到底还是在他心里落了土,悄无声息地探出一点芽尖。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