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颜色来形容童年,人们常常更习惯于用的是金色,而我的童年红墙绿瓦。
也许因为年龄原因,奔五进程中的我总喜欢回忆。闭上眼,被记忆拉回到四十年前。首先跃出来的不是景色、不是人物,而是颜色,一片红绿相融的色彩。我常想也许是因为对于我的脑子而言,颜色的传输速度或许快于其他,就好比光速快于声速。
大片成规模的职工住宅区,是那个时代大型国营企业的标配,铁路家属区尤其有特点。首先,从房屋的颜色说起,也许为了体现行业特点,也许是单纯的为了追求统一,总之,清一色的都被漆成红墙绿瓦;格局几乎完全相同的老旧日式平房,一户连着一户,是它的另一大特点。这一切都成了铁路职工家属区的标志。
红墙绿瓦的住宅群,家家户户都有油着红漆的木质地板、宽大的窗台、种菜的前院,种花的后院,不同的是院子里植物的种类和颜色。
解放前奶奶跟随爷爷闯关东来到东北,爷爷负责上班养家,奶奶在家一面操持家务一面摊煎饼卖补贴家用。晚年,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后她有更多的时间侍弄园子,在她的精心培育下,植物较其他邻居家品种更丰富、更有生机。种在墨绿色房檐下靠近墙根位置的西红柿长势最好,每到收获季节,成片的柿子秧上结出一串串大大小小或红或绿的果实,不知它们是想与红墙绿瓦遥相呼应,还是要斗艳。奶奶也总是慷慨的把成熟的柿子摘下来,挨家送给邻居们品尝。
在凉水里拔过的水灵灵的西红柿,蘸着白糖咬上一口酸甜多汁,那叫一个过瘾,是孩子们在炎热夏天最好的解暑零食。也正是因为它的味道鲜美诱人,让我直到在上学之前,都误认为西红柿属于水果类。
顺着柿子秧往东走,在园子的边上留出了一条用红砖铺就的过道。这条过道连着房门直接通往院门口茂密的葡萄藤架下,每到雨后,经过雨水冲刷的砖路就显得格外红,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意思。
大概六岁那年,厂里的同事送给父亲一只小黑狗,家里人给他起了一个相当接地气的名子,叫它“骳儿髅头”(发berloutou),东北话是额头的意思。从此,小家伙成为了家里的新成员,白天陪我在院子里疯玩,夜晚独自站岗,看家护院。
长大后的“骳儿髅头”又高又壮,全身的毛又黑又亮,眼睛上方眉毛的位置有两小撮白毛,两道“白眉毛”显得它更加神气。对于自己保镖的岗位它尽职尽责,由于它敬业精神有余而理智不足,导致了除了自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均不得进入院门半步,而且没得商量。没办法,每当有人来家里作客时,我们只好把它圈进院子角落处的窝里,再用一大块破旧门板挡住,暂时关禁闭,进行强制冷静。 即使这样也经常有被他挣脱出来的意外情况发生。
每逢春节,邻里亲朋之间都有互相串门拜年的习俗,结果意外情况发生了。邻居赵奶奶的儿子来家拜年,身着笔挺毛料新装、满面笑容的赵大伯进院刚走还不到一半,“骳儿髅头”就嗷嗷地冲了出来……望着赵大伯捂着裤子上一尺多长的口子落荒而去的背影,父母一再道歉……只记得当年惊恐之下的赵大伯奔跑的速度奇快,露出来的衬裤很白,很白……
几天前,闺蜜们小聚闲聊时,我那性格特别文静淑女的发小,提起了当年被“骳儿髅头”追逃未遂的经历时还心有余悸,我不解地质疑她说:你的速度还能跑得过我家狗?她进行一番认真的回忆后,点着头很确定地说:嗯,跑过了!
在东北,一年当中差不多有半年时间都是冬天。进入寒冬腊月,雪下得那叫一个豪迈。大烟炮一刮,刮得到处一片白。红墙绿瓦不见了,红砖铺就的过道不见了,柿子秧上或红或绿的“小灯笼”不见了,一切都被白色覆盖。
记得有一年雪下的特别大,不知道是谁告诉我说买一毛钱的糖稀可以进屋玩儿,五分钱的一进屋就融化。天真的我因为实在舍不得再多花五分钱,就只好拿着糖稀站在房檐下,一面吸溜着鼻涕一面执着地不敢进屋。雪越下越大,树白了,房顶白了、院子白了、院里的柴火垛白了,只有帽子下面我的脸冻得通红。
漫长的冬天过后,春天悄然而至。一年中,由于被过于漫长的冬季占据的原因,东北的春天比较短。融化是春天到来前最突出的标志,一开春,家家户户绿房檐下都结着长长的冰溜,晶莹剔透。滑溜溜的,掰下来咬上一口又凉又脆。还记得电视剧《闯关东》里,有一个关于山东菜馆做油炸冰溜子的情节,长长的冰溜子和记忆中我家房檐下的一模一样。
如果说融化是初春的一个标志,那么,大风就是它的另一个标志。北方的气候干燥,风一起,卷起漫天的沙尘,让人睁不开眼。伴随着大风的嚎叫声,肆意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头发里、耳朵里、脖子里灌的到处都是土。刮的特别厉害时,甚至会将家家户户房上的油毡掀起,大人们就得顶风爬上屋顶,用砖头和石块把它压住。一到这时,就连“骳儿髅头”都缩在窝里不肯出来。
赶上大风天,一切仿佛都是灰蒙蒙的。马路上,男人们只能立起衣领、缩着脖、眯着眼睛、躬着身子前行。而在这个季节里,女人和孩子们则会在头上罩上一块纱巾,各色的纱巾遮挡了沙尘扮靓了自己。
大风吹开了冰封的松花江水,吹散了寒冷,唤醒了沉睡一冬的植物 ,吹绿了北方的大地。 春天来了,夏季就不会远了。梦回小院,又见那红墙绿瓦,又见我儿时的乐园,那里有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