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一条狗。
俺是一条衰老的瘸子流浪狗。
俺曾经是一只年轻的狗,就像常常朝俺扔石头的那个光屁股小叫花子一样精力过剩,不过后来连俺睡觉的垃圾堆里没人要的花都凋谢了,所以几年之后,俺就老啦。感谢阳光,几年之后,俺才老啦。
俺也曾经是一只健壮的狗,那时俺有四条腿,俺整天忙碌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小心的躲避着各种各样的人以及他们的棍子和石头。
不过后来俺被人捉了起来——你知道,最优秀的狗也会犯错误的,于是俺被送到了一家财狗肉火锅店(那时候还八折),直到今天俺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欢天喜地地把俺和宰俺的人围在中间的人群中的每一个人的脸,更清清楚楚的记得在俺右后腿上砍了一刀的人的脸。不要脸。后来俺在他的屁股上咬了一口,咬的热血沸腾就跑掉了。再后来,俺就瘸了。
于是俺现在就成了一只衰老的瘸子流浪狗。
每天,俺仰望着蓝天白云,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忍受着公交车放的屁。徘徊在垃圾堆旁 ,寻找肮脏的食物,闭着眼睛吞下它们。俺消化不好营养不良,俺的牙龈甚至还发了炎。
于是俺强忍着疼痛的牙齿抽搐的大肠 ,在天黑前一拐一拐地找到一个不算太冷的角落。然后俺仰望着夜空星星慢慢睡去。
这种生活。
靠。
我是一个人。
我是一个出生在1995年年初的人。
在这个等待的夏天,想,过去。
高三那年我还不到十五岁,老是背着硕大无朋的包包,穿着硕大无朋的外套。套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蹬着肮脏无比的球鞋,骑着唧唧歪歪的山地车,一头枯黄的短发在东南西北风里张牙舞爪。
我不知道我长得好看不好看。朋友说马马虎虎,我自己则认为是丑。十六岁的时候,我瘦的厉害。用我的话来讲就是,好像一根巨大的筷子自己在街上走来走去一样。
高三那年我已经不太去上课了。我花了很多时间捉来各种各样的虫子,在教室里慢慢调教它们。
你有没有注意过蚂蚁临死前的眼神?我曾经多次拿放大镜细细的看过,我感觉它在愤怒而无助地瞪我,那种眼神让人心疼得连头发都会发抖,有一次我甚至差点哭了。不过最后我还是弄死了它。
我就这样在课堂上弄死了一条又一条的虫子,而我每一科的任课老师都很识相地不去提问。他们不是怕我难堪,只是怕自己难堪。
夏天来临的时候,我那可敬可亲的奶奶痛不欲生地与我哭诉了一番如此这般的利害关系,我也很配合地假装痛哭流涕痛改前非。
于是我在学校照旧调教我的虫子,而夜自习回家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灯光大作到深夜一两点钟。这使全家人都备感欣慰,而我却不得不在一个又一个没有星星和虫叫的深夜里听着朴树的歌,一遍一遍地看我的三毛全集。以至于毕业后我的三毛全集破的连粘都粘不起来了。
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像一只多足的虫子蛰伏在某块砖头下面,等待。而忽然某一天,我对前途感到惊恐茫然紧张得无法入睡,而不得不在夜里一个人看盗版光碟,白天瞪着无神的眼睛带着紫黑的眼圈什么都无法去想,精神濒临崩溃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
当我虚弱得快要死去奶奶伤心欲地求我去睡的某一天,我忽然无比坚定地觉得,我肯定能考上,然后我就睡了。
然后我就像众多十七岁的人们一样,开始平稳的等待。
这种生活。
靠。
俺万万没有想到,俺竟然会再次被捉住了。
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俺只是在炎热的天气里找了一块凉快的草坪睡觉,可是睡到半夜就被人捉住了。俺感到很委屈。
俺愤怒地跳起来想要像过去那样在那个人的屁股上热血沸腾地咬一口。可是你知道,俺已经老啦,而且还是个跛子,他狠狠打了俺一棍子,俺就晕了。
当俺醒来的时候,俺发现俺在实验室里。人们以为俺们很无知,其实俺们什么都知道。俺小时候常常听俺爹骂七三一部队,俺知道实验室跟七三一差不多是一回事。
俺还明白七三一是不对的,不对的事是不可以重复做的。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种连俺们狗都明白的道理,而人却不明白。
一群傻X。
现在,俺每天趴在俺的笼子里,吃着俺的永远都没有油光的有霉味的饭,喝着俺的肮脏的水。偶尔看看其他笼子里吵架的狗。
以前俺总是觉得自己很脏,现在俺才知道自己有以前有多干净,俺的大便就在俺睡觉的笼子一爪子远的下面,而俺的饭就在俺的大便一爪子上面,每天俺就这样看着俺的大便吃饭,或者看着俺的饭大便,搞的俺现在对吃饭和大便都兴趣索然。
每天都有人拉走俺们中的一些,不多久又放回来,放回来的有些活着,有些不多久就死了,或者病了,或者不病也不死生不如死着。俺待在这个臭气熏天暗无天日的地方,想念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以及俺那些流浪的日子。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能考上一个破学校,和一个破专业。
不过我的愤怒很快就释然了,我想上帝还是疼爱我的,他给了我的前途一个机会,而破学校和破专业不过是对我顽劣的小小惩罚而已。这样想想我就心安理得了。
我甚至还去了教堂做了见证,反应很热烈。我姑姑的众多信徒朋友们普遍认为连我都考上了,可见上帝还是有眼光的。
感谢耶和华,感谢玛利亚,阿门。
2012年8月17日上午九点某分某秒,我被XX农业大学牧医工程学院正式录取。
那天,我的爸爸妈妈叔叔舅舅姑姑在寝室吵嚷着为我整理行李床铺书桌,而我坐在阳台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啃着一只苹果。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再次感谢耶和华,感谢玛利亚。也感谢XX。
今天终于轮到俺了!俺等了一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俺兴奋得直想去调戏隔壁那只饥渴的母狗。
他们用皮带勒住俺的脖子拖住俺,可是俺一点也不介意,俺满心欢喜地往外跑。俺又看见了太阳,它把俺的眼睛都快要弄瞎了可是俺仍然使劲的盯着它,盯着流一大泡眼泪。而且俺打喷涕了。
“阿嘁阿嘁”
他们没多久就把俺拖进了另一间屋子。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俺,有一个人剃掉了俺脖子上的毛,俺伤心欲绝,因为俺以前的女朋友曾经跟俺说俺的毛长的很有男人味。然后另一个人拿了一支针在俺的脖子上扎了一下,俺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然后一些冰凉的液体流进了俺的血管。俺甚至感到痒痒的。于是俺对他们笑了一下,俺说,痒。 哪知几个人尖叫起来,还有一个人抄起一本书朝俺的脑壳狠狠砸了一下。砸的俺眼冒金星立刻闭嘴。
之后他们就一动不动的看着俺,看了半个小时,俺被他们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就脸红了。过了一会儿俺感到十分磕睡于是俺心想大事不好,准是那厮看上俺的美貌给俺吃了安眠药,想趁俺昏迷不醒时叫他家的母狗来强奸俺。想着俺就要失去童贞,俺痛苦得晕了过去。
当俺醒来的时候,俺发现俺没有被强奸,俺的肚皮被人拉了个大口,那厮还正在缝那个口,俺于是又崩溃得晕了过去。
弹指间,一年过去了(这句话真他X的俗)
我走进我们气派的牧医院,交我迟到半个月的论文。
记得新学期的时候我们兽医院的院长曾自豪地对我们讲,同学们,咱们牧医楼可是所有学院楼中最气派的一个啊。听起来好像是贫困的老子对儿子骄傲的说,儿子,咱们家草棚可是整个贫民窟中最豪华的一个啊。
多么下贱。
当我走出我们气派的牧医楼时,我看见了一条狗。
我热爱狗。我热爱狗的一张热爱生活的脸,我喜欢看见它伸出舌头咧着嘴笑的样子和它歪着头茫然思考时的样子,我热爱狗的与世无争天真无邪珍惜生命。我看到站在我们气派的牧医楼下的狗,在温暖的阳光下,流着血颤抖。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人类被脱光了捆在解剖台上,该怎么去面对穿着白大褂的狗。
我走到它身边,伸出手。
俺疼的要挂了。俺咬着牙走出去(俺的牙都快要咬烂了)。当俺再次看见太阳的时候,俺看见了一只伸向俺的黑手。
俺说了,俺很疼,俺也很愤怒。于是拼了命往前一扑,俺觉得以俺现在的姿态来看是不可能热血沸腾地咬他的屁股了(况且自打上次咬完之后,俺表示对屁股已没有什么太大兴趣了),于是俺换了个角度扑向他的脖子奋力一咬。
喀嚓一声。
俺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俺,俺们互相看着。俺看见他张着嘴一脸不解好像想问俺什么似的。俺不禁脸又红了,因为俺连小学都没念过。
俺不知道。
我看见它迅速地跳了起来。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它。
然后它扑向我的脖子奋力一咬,喀嚓一声。
我更加不解地看着它。
它也看着我,我竟然感到它的脸红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呢?
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个时辰牧医工程学院叉叉级杠杠班
点点点同学被一实验用疯狗袭击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