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齐邦媛的小说《巨流河》,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书中最感动我的是齐邦媛跟母亲最后的告别一节,读的我泪眼婆娑……
劳累一生的母亲终于走完了她这坎坷的一生,齐邦媛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齐邦媛的母亲是那个时代典型的贤妻良母,为丈夫孩子活了一辈子。自嫁到齐家,独守空房十载,望眼欲穿盼着夫君归来,后来不得不下了最后的赌注,前往南京与丈夫团聚,这时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在南京才刚刚品味到人生的幸福时光,却又遭遇了日本侵略战争,母亲差点死在逃难的路上。随后的颠沛流离,直至一家人来到台湾才安定下来。
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母亲的善良与倔强却深深地影响了邦媛,而她的文学情怀更是来自于母亲的忧郁的情感、无言的苦痛,以及儿时萦绕在耳边的童谣。
邦媛结婚后三个孩子相继出生,母亲成为她的坚实的后盾,给予她无条件的支持。她为了理想远赴重洋时,是母亲让她没有了后顾之忧,三个孩子全部交由母亲照顾,让邦媛有机会为了自己的文学梦想而勇于闯荡。 齐邦媛说她从不缺母爱,即使在年幼期间父亲离家之时,母亲整天郁郁寡欢,但也会尽一个母亲的责任,给予孩子恰当的回应。
母亲虽然识字不多,却并不像旧式女性那样认为女人的命运就是嫁个好男人,她支持邦媛好好读书,我想其中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她所喜欢的儒雅的丈夫身上有着浓浓的书卷气,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完成她自己内心的心愿吧。
如果说母亲是齐邦媛内心最温暖的港湾,邦媛何尝不是母亲心目中的小棉袄呢?当她目睹母亲在死去弟弟的坟前哭泣,在牧草丛中悲怯,战乱时母亲因为产后大出血而生命垂危,邦媛始终都陪伴在母亲的身边,成为母亲绝望生活中的最后一丝慰籍。母女情深,用任何语言来表达都显得如此苍白。齐邦媛的母亲在晚年皈依了基督,她虔诚地祈祷背诵《圣经》,这或许是对自己孤寂灵魂的一种解脱。齐邦媛的父亲与她的母亲因为文化上的差距,或许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而且是媒妁之言,也许不会存在多少爱情,所以维系婚姻的只剩下了亲情。
齐邦媛的父亲早年为了自己的理想离家去国外留学,然后积极地投入到抗日的活动中,后来又积极推动教育救国,在抗战时期创办学校,开办杂志社,他分给家庭,尤其是妻子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直到晚年来到台湾,郁郁寡欢而不得志,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他的情绪或许亦深深地影响着齐邦媛的母亲。母亲最后以相当仪式化的方式走完了她这一生,来不及告别,却在最后说出了一句话,“主啊,你叫我去,我就去了”。坐着就逝去了,如此安详,如此平静,似乎早已准备好去向彼岸。如果有来生,她还愿意嫁给一个这样的丈夫吗?她还愿意重复此生吗?她还愿意与邦媛再续母女之缘吗?
齐邦媛的母亲给了她文学的情怀与温度,父亲则给了她思想的深度与广度,这成为她日后在文学以及教育工作中所获得成就的基石。齐邦媛的父亲齐世英亦是一代才子,他代表了那一代人,对国家充满了热忱,有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们为了理想可以牺牲家人、牺牲生命,他们身上背负着历史的使命感,他们注定是改变历史的人。 无论他最后的结局如何,那一千多名在战争中被挽救的东北的孩子们,在战火中接受洗礼却仍然用心读书,最终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他创立的杂志社,那些精彩的深邃的文章,用文学影响了人们的思想,启迪了人们的智慧,这都会被历史铭记。父亲当年抛下妻子与两个年幼的孩子远离家乡,让母亲处于极度的抑郁中,这也让邦媛在孤单中度过了没有父亲的童年。但在她的字里行间,却感受不到对父亲的怨恨,有的只是对于父亲的崇拜、尊重甚至感激。父亲就像漂洋在大海中的舵手,总是在齐邦媛迷茫时指明方向,让邦媛打心底里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齐邦媛的父亲是读哲学的,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她为什么一开始在大学选择了哲学专业,也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当她踏上德国的土地时感到那么地亲切,那是父亲年轻时求学的地方,她带着年经时的母亲的期望,去追寻父亲的脚步而来。
父亲一生坚强,甚至母亲去世,他也不曾落泪。但在邦媛遭遇车祸而身受重伤时,父亲的眼泪终于冲破了闸门。妻子去世后,女儿又遭遇如此噩运,让那个大半辈子从未掉过眼泪的父亲,在每次见到“捡回一条命”的女儿时总是老泪纵横。父亲这才开始真正打开情感的闸门,甚至开始心疼起那个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也许只有失去时,才感到她的珍贵吧。
多年来,只要母亲在身边,父亲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亲看似坚强,其实他早已离不开母亲。母亲去世后,父亲变得愈发地沉默,经常坐在临街的阳台上呆呆地望着孩子们来时的路,或许他也希望妻子会再次出现在那里吧。父亲晚年总是在回忆,在反思,改变历史的人中有他,被历史的洪流淹没的亦有他,如果当初他不这样做,别人的命运会改写吗?历史会改写吗?
父亲去世后,与母亲一起葬在了淡水三芝乡的山坡地,面朝太平洋,东北方那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故土,自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却魂牵梦萦的地方。如今,父母终于可以永远地拥抱在一起,远望着家乡,不再分离。他日,齐邦媛作古,亦会埋葬于此,陪伴在父母左右,不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