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

汉隐帝诛戮大臣

周太祖勉披黄旗

汉隐帝刘承祐即位之后，宫里多次出现怪事。一天，黑风陡起。开封西南城门的门扇，重达五千斤，竟被刮倒，又从地上卷起，飞到半空，再落下来，砸死六七人。城里平地水深一尺多。【〔950.5〕闰月，宫中数有怪。癸巳，大风雨，发屋拔木，吹郑门扉起，十馀步而落。震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馀。】

隐帝很担心，召见司天监赵延乂（yi),要他祈祷祭祀。赵延乂说：“我的职务只管天文地理四时八节，不懂祈祷鬼神。不过，若想消灾止祸，最好的方法是修德。”【950.5帝召司天监赵延乂，问以禳祈之术，对曰：“臣之业在天文时日，禳祈非所习也。然王者欲弭灾异，莫如修德。”】

“修德是怎么一回事？应该怎样做？”赵延乂告诉皇帝：“读唐太宗的《贞观政要》，跟着样子学，就明白了。”【950.5延乂归，帝遣中使问：“如何为修德？”延乂对：“请读《贞观政要》而法之。”】

隐帝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听老臣的建议，读了唐太宗的书，又接受郭威的建议，叫宰相杨邠总理政事，枢密使郭威主持军务，亲军指挥使史弘肇负责禁卫军，三司使王章掌理财赋，倒也各司其职。【〔950.11〕帝自即位以来，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杨邠总机政，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史弘肇典宿卫，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财赋。邠颇公忠，退朝，门无私谒，虽不却四方馈遗，有馀辄献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遗。】

王章为了替朝廷聚财，盘剥百姓很厉害。以前，田税每解另加二升，叫作“鼠雀耗”；他要增加十倍，改成二斗，谓之“省耗”。【950.11是时承契丹荡覆之馀，公私困竭，章捃摭遗利，吝于出纳，以实府库。属三叛连衡，宿兵累年而供馈不乏。及事平，赐予之外，尚有馀积，以是国家粗安。章聚敛刻急。旧制，田税每斛更输二升，谓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输二斗，谓之“省耗”；】

以前流通的铜钱，是八十个为“一陌”，他要改变：收进来“一陌”是八十个，支出去“一陌”只有七十七个，谓之“省陌”。还不许百姓买卖盐、礬、酒曲，哪怕犯禁只有一点点，也要处死。人民忍气吞声，叫苦不迭。【950.11旧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台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谓之“省陌”；有犯盐、麹、酒麹之禁，锱铢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

史弘肇是刘知远的一员猛将，功劳很大，掌权后，非常残忍，用刀子抉开犯人的口，割断舌头；折断腿杆，再挑出脚筋。每天折腾几十人，连流氓小偷也吓得不敢作案了。他讨厌文人书生，一次，大臣们集会饮酒，他公然当着大伙儿嚷嚷：“安邦定国，靠长枪大剑，用那支毛锥子何用！”毛锥子是毛笔，读书人使用的东西。【950.4弘肇又厉声曰：“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

王章一旁冷笑：“没有毛锥，国家的财富哪儿来？”他说理财记帐要用笔，不是泛指文人。【950.4王章曰：“无毛锥，则财赋何从可出？”自是将相始有隙。】

王章也不喜欢文臣，经常鄙夷地骂：“这些人拿起算盘不晓得倒顺，有什么用处？”他支给文官的俸禄，谷米质量特别差，军队不要的，才转给他们。有时折算铜钱，价钱压得低，一斛米比市价少许多，王章再打对折，经过几次克扣，竟比应该得到的少了一多半！【950.11章尤不喜文臣，尝曰：“此辈授之握算，不知纵横，何益于用！”俸禄皆以不堪资军者给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

大臣专权，引起年轻皇帝的疑妒。太监、宫人和伶官又常常进谗言，说老臣都是倚老卖老，靠不住的，说不定哪天会造反。隐帝听信了，发动突然袭击，把杨邠、史弘肇和王章一起杀死，【〔950.11〕邠等入朝，有甲士数十自广政殿出，杀邠、弘肇、章于东庑下。】又要派人到邺城去抓郭威。开封府尹刘铢提前行动，把住在城里的郭家亲族，全部诛灭，连小孩也没放过。【〔950.11〕业等命刘铢诛郭威、王峻之家，铢极其惨毒，婴孺无免者。】

郭威原来很想接受诏令，自动领死，可他的部将们非常愤怒，劝他起兵清除皇帝身边的奸人，决不能引颈受戮，作无谓牺牲。

于是郭威带兵进攻开封。隐帝也想取和息兵，无奈老将慕容彦超一再夸口，要把反贼郭威亲手抓住。【950.11帝闻郭威举兵南向，议发兵拒之。…慕容彦超恃其骁勇，言于帝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当为陛下生致其魁！”】

隐帝听得入耳，跟着老将军上阵观战。【950.11慕容彦超大言曰：“陛下来日宫中无事，幸再出观臣破贼。臣不必与之战，但叱散使归营耳！”】

不料郭威的大军冲到，吹牛皮的慕容彦超刚一接战，就摔下马来，几乎当了俘虏，幸得部下救起，也顾不得皇帝的安危，仓皇地逃走了。【950.11久之，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前奋击，郭崇威与前博州刺史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马倒，几获之。彦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夺气，稍稍降于北军。】

隐帝下马逃入老百姓家里，郭威的军士赶到，不间缘由，一顿乱刀把他砍死了。【950.11帝回辔，西北至赵村，追兵已至，帝下马入民家，为乱兵所弑。】

郭威得知皇帝被杀，大哭起来：“天啊，这都是我老头儿的罪尊呀！”【950.11郭威闻帝遇弑，号恸曰：“老夫之罪也！”】

军队进入开封城，大肆抢劫，整日整夜烟火冲天，百姓四散逃窜，又是一场灾难。

吏部侍郎张允，家财数以万计，生性很吝啬，仓库的大串钥匙，日夜挂在裤腰上，走路丁丁当当，像女人身上的环佩，连妻子儿女也不许挨近库房，是个地道的守财奴。兵士冲进门来，他藏进佛堂的天花板上，不料木板年久变脆，经不起压力，突然断裂，坠落下地，跌成重伤。士兵们毫不客气，扒掉他的皮裘和内衣，拖到野外，竟冻死了。【〔950.11〕吏部侍郎张允，家赀以万计，而性吝，虽妻亦不之委，常自系众钥于衣下，行如环佩。是夕，匿于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坏而坠，军士掠其衣，遂以冻卒。】

也有不怕死敢于反抗的人。

将军赵凤提把交椅，坐在巷口，手执弓箭。抢劫的人来了，他弯弓便射，上来一个倒一个，其余的纷纷逃窜，整条里巷的百姓得以保全。【〔950.11〕右千牛卫大将军枣强赵凤曰：“郭侍中举兵，欲诛君侧之恶以安国家耳；而鼠辈敢尔，乃贼也，岂侍中意邪！”执弓矢，踞胡床，坐于巷首，掠者至，辄射杀之，里中皆赖以全。】

还有光明正大胸怀坦荡的人。

作坊使贾延徽想吞并邻居魏仁浦的房产，扩大自家住宅，多次诬告陷害，魏仁浦险遭不测。这次大乱，有人把贾延徽抓住，绑送给魏仁浦，要他报仇。魏仁浦一再辞谢：“趁着国家有灾难而混水摸鱼，报个人私仇，我是决不干的！”事后，贾延徽很感动，主动登门道歉，两家成了好朋友。【〔950.11〕初，作坊使贾延徽有宠于帝，与魏仁浦为邻，欲并仁浦所居以自广，屡谮仁浦于帝，几至不测。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谢曰：“因乱而报怨，吾所不为也！”郭威闻之，待仁浦益厚。】

开封府尹刘铢，是个残忍反复的小人，曾经指挥军士屠杀郭威全家。他被抓住了，离家时，可怜巴巴地望着妻子：“我死之后，你会去当别人家的奴婢吗？”妻子冷淡地说：“凭你一向的所作所为，我当然要当奴婢呀。”【〔950.11〕获刘铢、李洪建，囚之。铢谓其妻曰：“我死，汝且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为，雅当然耳！”】

刘铢竟痛苦得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两天以后，刘铢被送上刑场，按照他的罪恶，一般人以为要大加株连的。

郭威告诉公卿大臣：“刘铢杀我一家人，我又杀他一家人，一来一往，冤冤相报，何日是了？古人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从我来做起吧。”下令赦免了刘铢的妻室儿女。【950.11[48]刘铢、李洪建及其党皆枭首于市，而赦其家。郭威谓公卿曰：“刘铢屠吾家，吾复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极乎！”由是数家获免。】

郭威并不想当皇帝，请李太后作主，两人商定要武宁节度使刘赟（yan)继承帝位，他是刘知远的亲侄儿。郭威请冯道去徐州迎接，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公元950年冬天，契丹人又向南方打来了。李太后敕令郭威北上救援，抵达澶州。早晨，部队将要出发，忽然间，几千将士喧闹起来，郭威不明情况，赶急关闭帅府大门。【〔950.11〕郭威渡河，馆于澶州。癸丑旦，将发，将士数千人忽大噪。威命闭门】

几位将军越过围墙，爬上屋顶、喊道：“我们要郭侍中做皇帝！”接着，跳下屋顶，把大门敞开，军士蜂拥而入。有人把一面黄旗撕破，披在郭威身上，一把抱住，好些军士拥到，顺手抬起，簇拥着向南方前进，“万岁”的呼声震天动地。【950.11将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震地，因拥威南行。】

郭威身不由己，回到开封，向李太后上书说明详情，请求作李太后的儿子。【950.11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

城里的文武官员也拜谒郭威，劝他即位称帝。李太后眼看人心已去，只得下敕把刘赟废为湘阴王，【〔950.11〕太后诰，废赟为湘阴公。】

取消继承资格，命令郭威以侍中身分监国，主持政事，准备称帝。【〔950.11〕太后诰，以侍中监国。百官藩镇相继上表劝进。】

次年正月，李太后下诏，把传国玉玺交给郭威，即皇帝位。新皇帝宣布：“我是周朝的后裔，虢叔的子孙，国号应当改称为周。”这样，五代中的最后一个王朝正式建立，历史上称为“后周”。郭威就是周太祖。【951.1春，正月，丁卯，汉太后下诰，授监国符宝，即皇帝位。监国自皋门入宫，即位於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大赦。】

郭威刚上台，就为杨邠、史弘肇和王章等人平反，隆重安葬。接着取消王章搞的什么“省耗”和“省陌”，禁止地方官吏向朝廷进贡“羡余”。【951.1杨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赠官，官为敛葬，仍访其子孙叙用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只要不犯谋叛罪，本人有罪本人当，不搞株连，亲属不杀，财产不没收，改变唐末以来的严刑酷法。以前偷窃三匹布即判死刑；男女犯奸，不论强迫还是互爱，一律杀头；凡是判处死刑的，不问性质，一律抄家灭族，十分残忍。郭威来自民间，懂得人民疾苦，把这些刑罚都取消了。【951.1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赀。】

过了些日子，郭威将李太后迁出皇宫，又派人把刘赟暗杀了。

恰好契丹请求讲和，南北双方的关系缓和下来，后周的形势才真正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