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玄熙旧事》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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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潇雨站在空寂的夜色中,蓦然想起白天故事的结局:白猫和鼠精招来的鼠群同归于尽,酸梨又成了家中的唯一,一无所知的猎户只道是白猫又另寻主家,只有酸梨知道,在它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一个讨厌的家伙……

骤起的寒风中,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咯吱”声并没有逃过沈潇雨的耳朵,他后背一僵,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他猛地向前跃出,回转身子,果然见黑衣人就站在身前不远处。

黑衣人见行迹败露,立下杀手。沈潇雨万没有想到自己在黑衣人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连一招都不及走过就已陷入绝境。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到后颈被大力拉扯,整个人向后仰躺,将摔未摔时,又被一只手托住后腰,那手的主人借着一托之力以沈潇雨为支撑,飞起一脚直取黑衣人前心。

黑衣人虽被逼退,可也已然瞅准沈潇雨是这二人中的弱点,招招不离。

沈潇雨感觉自己就像个不受控制的陀螺,被侯九龄拉来拽去,耳听得拳风呼呼作响,心知战况十分激烈,偏偏自己对改变现状毫无办法。他暗下决心若是逃过此劫从此定要勤加练功,再不能这样任人宰割。

思量间他感动双膝膝窝同时一麻,两腿就势弯曲,跪倒在地的一刹那,耳轮中只听头顶上方几乎是贴着头皮“碰”地一声巨响,再抬起头时,黑衣人与侯九龄已各自震退出去七八步之远。

冷汗霎时间浸透了沈潇雨的后背——这一拳如果挨在头上,今天就是万朵桃花开!

那黑衣人此击未中竟再不出手,反身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走了?”沈潇雨一跃而起,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汗水,冲到侯九龄面前,抓住对方的胳膊,“你把他打跑了!”

侯九龄满脸鄙夷地甩开沈潇雨,突然“嘶”了一声,按住右手手臂,喃喃道:“真厉害啊……”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

“不是让你走么?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这个......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呢?”嘴上如此说,沈潇雨也知道自己贸然跑回来给侯九龄添了多大的麻烦,他想着祸是自己惹的没错,让对方讽刺几句也是理所当然。

哪知侯九龄虽确是惯常的嗤笑一声,说的却是:“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想了想又做补充:“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沈潇雨如释重负,突然如梦初醒道:“这附近竟然有刺客!我立刻回营调集人马搜捕他!”他说完便等待侯九龄回应,却见对方一双闪亮的眸子深深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侯九龄无奈道:“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这脑子不好使的毛病,恐怕是治不好了吧?”

沈潇雨更加糊涂:“什么意思?”

侯九龄叹了口气,道:“走吧,不会再来了。”

玄熙军主帅帐中,黑衣人单膝跪地复命,看容貌竟果真是那日雪中饮茶时齐王身边的护卫。

那黑衣人将沈侯两人在茶馆里如何遇到两个乞丐,期间说了什么,从阳平城回来后他如何奉命试探侯九龄功夫一一说来,语调平淡没有起伏,难得的是事无巨细。

“你觉得此人功夫如何?”

“与属下不相上下。”

梁瞻打趣道:“封影,你可已经是幽梦轩第二大高手了。”

“刚交手时属下不知他深浅,的确有所保留,他却越战越勇,最后那一拳属下已用足了十成力气,他竟还是接住了,看样子也只是筋脉受创而已。”

“他还带着个小雨。”

“属下无能。”

梁瞻挥挥手:“燕国尚武又久历纷争,自是与我们有所不同。他筋脉受创,你又可曾伤到?”

“属下和他的情况差不太多,右手恐怕个把月不大方便,现已另择幽梦轩影卫,随时供王爷差遣。”

“好,明日先找个你觉得有用的药,给小雨送过去。”

封影称是,退回到黑暗之中。

沈侯两人却慢慢地从黑暗里走回营地,沈潇雨一路追问刺客来历,怎奈侯九龄爱答不理。回到帐中,沈潇雨把稻草拍平整,瞄了一眼睡在自己床上的侯九龄,赌气“呼”的一声,吹灭了蜡烛。

睡的早醒的自然就不晚,天还朦朦亮时,沈潇雨就被肚子“咕噜”醒了,他揉着眼睛爬起来,看侯九龄还睡着,自己出门吃东西,路上遇着个眼熟的侍卫,看着像是王爷身边的,塞给他个瓶子,连话都没留一句。

沈潇雨拿着瓶子一路看一路琢磨,瞅眼儿瞧着不少人急匆匆往一个方向走,脚下不自觉就跟着迈了几步,转念想起还在睡觉的侯九龄,是看热闹还是回去监视?这的确是个问题。

好在秦飞替他做出了选择。

秦飞大老远地就看沈潇雨在前面,想着昨日里王爷说的那些话,更是按捺不住招呼起对方,想趁机套出点话来,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人流方向走。

“你拽我干嘛啊,这都是干什么去呀?”

“王爷说今天让大家试试寻沙阵,怎么你不知道?”

沈潇雨一听是这也来了些兴趣,可侯九龄怎么办呢?不管了,顺便跟秦飞打听一下昨天的事儿也好,想罢甩开秦飞,道:“那玩意又跑不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脚底下却跟得紧。

秦飞正琢磨着如何问起,没成想沈潇雨比他还急:“我说,你听没听说过凤舞苍穹啊?”

“听......听过啊?怎么了?”

“真听过?你别逗我啊,快给我说说!”

秦飞嘬着牙花子,不明白傻小子怎么会和侯九龄混在一起,只能道:“凤舞苍穹是燕国凤舞堂旗子上的图案,其实它还有个名字,不过在咱们这里是不能那么叫的,要避皇帝陛下的名讳。”他说话时一直盯着对方的脸,想从表情的变化中寻觅出点什么,可除了百思不解什么都没有。

两人各自无语,心中所想却差不太多:早就知道侯九龄是凤舞堂的人,知道了这个也只不过是再次确定下身份而已,这个人好好的跑到这里来是做什么呢?

秦飞想起昨日里王爷的推测:侯九龄很有可能只是路过这里办某件事情。

“如果只是路过,他为什么非得混进军营呢?”当时自己这样问。

王爷摇摇头,显然和他一样想不通。

秦飞和齐王自然是想象不到,侯九龄之所以会跑到军营中,全都是沈潇雨一时自作聪明想方便监视的结果。

寻沙阵前人山人海,沈潇雨存着心事,未待问出口,已被眼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阵仗惊到,试阵就试阵呗,都堆在门口干个什么?他扒拉着人群往里钻,站在巨大的木制工事面前,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那晃悠一圈又回到人群里,不知是做何。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听得他耳朵眼儿直嗡嗡,又站了片刻,就算不听旁人怎么说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眼前第一关,像是两个巨大但彼此咬合并不紧密的齿轮,平放在那里,运作速度之快让人眼晕。

沈潇雨望着那些想入阵而不得的人,跃跃欲试起来,他向来自认为脑子好使,虽然儿时也因为记不住文章被兄长责罚,但那些无谓的死读书毕竟和实际有很大的差距。

他近来因兄长在朝堂的言行有些憋屈,同僚们不会因此来排挤他,但那些攻击兄长、阿姊甚至祖辈的话,还是像锥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想像以前那样躲得远远的,可偏偏又遇到了侯九龄,这人时不时让他恨得牙痒痒,到底没真做出过什么对不起谁的事儿,说恨是肯定恨不起来的,但和这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让他总有那么一股......一股......对,一股挫败感,好像自己就成了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那种人了。

要不找点什么证明自己,这日子真是没法再往下过。

寻沙阵就在眼前,迈进去,在众人眼里,他也许就不再只是王爷带回来多加照顾的小孩。

秦飞在身后拉住他的胳膊:“你还真惦记试试啊?”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像他俩这种带点职位的,要是也走马观花似的在门口溜达一圈就回来,不怎么光彩。

“你是觉得我没戏么?”

那还用问么!

秦飞真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心软:“我跟你一块儿啊。”话是好说,真站在工事前面,感受着巨大的齿轮运作时带起来那一股子一股子劲风,心里还真犯嘀咕,这要是撞在身上......再看旁边那小爷已经低吼一声义无反顾了。

他不敢喊也不敢拽,怕自己做出什么反倒让沈潇雨来不及反应,然后就看对方......进阵了。

周遭不少人瞧见这一幕,立时叫起好来,秦飞四下里环顾一周,也是激动不已,当下聚精会神瞅准契机,竟也一跃而入,跨过第一个机关,收势不及,撞到沈潇雨身上。

沈潇雨扶住秦飞,不语。

秦飞纳闷这小子怎么没话,再看旁边还杵着三个人,都是普普通通大头兵一个,瞄了一眼沈潇雨,心说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也不点破,只插着腰看第二个机关。

第二关由左中右三部分组成,中间那一溜墙壁固定不动,但看起来隔上几步就有个缺口,左右两边墙壁轮流压入,速度没有第一关快,但体量较长,身形稍慢恐怕就要被挤在中间,秦飞盯着两边墙壁的规律,问另外四人有什么想法,除沈潇雨装高傲外都答没想到,离他最近那大鼻子兵更是把期望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独独沈潇雨不知天高地厚,借了第一关的势头,想要故技重施,怎奈这关可不是仅凭运气就能通过,临到第三个凹口时慢了一步,被移动的巨墙挤在当中,登时晕了过去。

秦飞喊了声“我的妈呀”,迈腿就往机关里走,他理智尚存,用尽浑身解数闪转腾挪,总算是到了跟前,把已经被墙挤了三四回的沈潇雨拖进凹口,心里头一边念叨着我佛慈悲善哉善,一边骂着沈潇雨吃饱了撑的抽风作死千万别有什么事。

好在建机关之初王爷就命人把那些该要命的地方收敛,用锯末布料之类代替,虽然也势头强劲,好歹不致人重伤。他检查了一遍沈潇雨,确定这小子没啥大事,一扭头瞅见大鼻子就站在自己身后。

“行啊你!”秦飞笑着给了大鼻子肩头一拳。

大鼻子嘿嘿笑道:“我看您这么过来的。”然后扫了眼沈潇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

秦飞点点头,招呼另外两人赶快,那两人见大鼻子成功了,也有样学样,躲闪起来手忙脚乱,个儿矮的那个被墙蹭了一下,到底没有伤到。

四个人见识了机关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不必非完全穿过机关也能安全落脚,惊险之余甚觉有趣,休整了一下就开始摩拳擦掌。

秦飞似模似样地指点走三人,看沈潇雨倚着的姿势有点怪异,单膝跪在他跟前,俩胳膊自他腋下环过,打算把他往上拽拽,谁成想沈潇雨突然睁了眼。

这时就听“我老天爷”一声,两人一起回头,一个大头兵单脚从机关跳了进来,抱着另一条腿直呼好险,那大头兵换了口气一低头,正看到秦飞抱着沈潇雨这一幕,六只眼睛眨啊眨,大头兵眼神游离开来看向后方,自言自语:“邪门了,这人都哪儿去了,不行,我得赶紧到后面看看!”说罢又蹦哒着走了。

“你给我回来!”秦飞喊破了喉咙。

“我—听—不—见—”

秦飞咬着牙脱下右脚靴子朝着大头兵狠狠砸过去,半晌又听远处传来“没—砸—着—”他猛吸一口气又脱下左脚那只,这次连个回音都没了,气得他一屁股坐到沈潇雨对面,这小子还好死不死地把双脚往回缩了缩。

“谁稀罕扔你破靴子!”秦飞双手撑地蹬了沈潇雨两脚,赶紧缩回来拿两手捂着,又扯起嗓子朝身后喊,“后面的,有再进来的都给我带双靴子啊!不行扔进来也成!”

“嫌冷别脱啊。”沈潇雨嘟嘟,他脑子一热冲过去丢了人,原想着干脆就装作晕倒了不用面对,等那三人走了也算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料到这厢秦飞还把靴子扔出去了,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嘿你个死小子,都是因为你,你还搁这儿甩闲话!”秦飞再使连环臭脚,又说,“你紧往里跑什么呀?现在好了吧,咱俩就等到天黑人家来捞吧。”

沈潇雨还想反驳,念及理亏,不由得讪讪。

阵里方才还过去个不招秦飞待见的,这会儿需要双鞋了,又没一个喘气儿的出现,秦飞越坐脚底下越冷,干脆把俩脚抱在怀里搓,闲着也是闲着,又问起之前那事:“我说,你在哪儿看见的凤舞苍穹啊?”

秦飞本是想顺藤摸瓜,提醒沈潇雨不要中了歹人的计,等听沈潇雨把话说完,傻了。

“你说你在一个小乞丐拿着个铁牌子上看见的。”

“对。”

“牌子是在破庙里死人身上捡的?”

“没错。”

“小乞丐说是仓哲国一个姓孙的杀的人。”

“嗯,对。”沈潇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一不提的就是侯九龄。

“你看是不是这样啊,上个月初七到十三这么个日子里,有凤舞堂的人到了一个破庙,被一个姓孙的人给杀了,侯九龄为了找凶手才出现在咱这儿。”

沈潇雨不言语,秦飞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

“上个月初七到十三,咱们在......”秦飞往兴开平原上一指,又用两只手比划了个相对的位置,说,“他们在......咱们这边一眼看过去,啥都没有,再往他们那边走个三四十里倒是有个庙。不管是不是那个庙啊,咱就说燕国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区?他们想做什么?杀死燕国人那姓孙的是谁?他又为什么出现在战区?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秦飞想从沈潇雨那知道答案,可沈潇雨又知道个屁。

沉默。

“那你说,这侯九龄要是知道是谁杀了他的人,下一步要做什么?”沈潇雨问。

“报仇吧,我觉得他那种性格肯定是有仇立刻报。”秦飞深思熟虑了一阵回答。

沈潇雨嘟哝了句“也是”,彻底沉默了。

人闲话就多,何况秦飞又冷又闲,可分析来分析去也没有个结果,只能另换了话题,沈潇雨全程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一句,这大半天,过得可真煎熬……

正说到海外古城中那位何大师多么多么厉害,周遭听得都适应了的轰隆声停了。

秦飞“嘿”了一声,站起来跺了跺脚,一溜小跑着去捡靴子,等他一边蹦哒着往脚上穿,一边抒发“要不说还是穿鞋暖和”的感慨时,沈潇雨早就没影儿了。

侯九龄肯定要去仓哲国报仇,这大半天过去,人估计都不在了吧?

沈潇雨抱着这念头,加紧步子往自己营帐赶,按理说这人走了能给他省去不少麻烦,可心里又觉得这人要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忒不是东西。

他脚步匆匆,无意间往茫茫雪原上一瞥,自家王爷正和一人一人谈笑。

追上来的秦飞也是一愣,问:“他怎么在这儿?”

沈潇雨看着侯九龄从未对他露出过得开怀模样,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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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人给画的第二关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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