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春比我小四岁由于是邻居,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跳橡皮筋、游泳、唱歌——那时真还听不出她以后还是个优美的女中音呢。人家常说我们两个长得象两姊妹,其实我们的性格脾气可大不一样。她温柔娴静能容让;我可是性急爱动,出名的“假小子”。不过,都有点爱钻牛角尖,这一点倒确实相似。待我上科技大学,她考上医学院,特别是她去年考上了研究生后,我工作又忙,彼此只有在路上见面时亲切地点头笑笑,真也没时间串门谈心了。去年听说她做实验受了伤,我曾去看望过她一次。原来她在研究烧伤病例的一些生理反应,竟然自己把胳膊放到电炉上去烤灼……
杨春春学业优秀,上进心强,上医学院时已出落成一个漂亮得引人注目的大姑娘了。她爸爸的艺术家浪漫气息和妈妈的“科学基因”,在她身上糅和成一种顽强探索又有点异想天开、而且敢于进取献身的特殊气质,但又是一种含蓄内向的性格。她也和林教授年轻时一样,无暇顾及科学以外的事。那些炙手可热的信件,拆都不拆地放在床脚下。她想的只是细胞、组织、肌肉、神经、遗传信息、抗体……实在没时间去考虑其他什么。她心灵深处的那根琴弦还没功夫调张,难怪对那些热情的婉转之音不会引起共鸣回响。反正在大学的几年,我所知道的春春就是这样一个孜孜攻读、目不窥园的姑娘。
但是去年夏天,她从医学院毕业并考上研究生的那个暑假,我发现她有了变化。这是只有姑娘敏感的心灵才能感觉到的微妙变化。她出门时要注意自己的头发和衣角了,还要抹去皮鞋上的灰,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她的笑容神态里有了丰富的色彩,一种青春焕发、幸福愉快和爱情的色彩。我还有几次影影绰绰看到有人送她回家。尽管不到门口就分手了,显然不愿让人看到,但我看到了——他们划的安全区没有包括我家窗户的视角。可惜小伙子的鼻子眼睛总也没有看清楚过。
我并不是有意“监视”,那阵我正好在休假,在家中翻译几份资料,成天坐在临窗的写字台上,眼睛累了就抬头望望窗外,结果就掌握了这些“情况”。就在暑假结束前那几天,我给林教授送份材料去。杨春春来开门,她神色很不好,人显得消瘦了。她见是我,先勉强笑了一笑再说:
“玲姐,找我吗?”说着望着我身旁的信箱。我拉着她的手问道:
“你生病了?”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我又问她:“林教授在家吗?有份材料要给她。”
但春春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眼睛还是望着信箱中的几封信,然后犹豫地拿了起来。她只看了一下信封,脸色更难看了,好象有什么痛苦和矛盾在折磨她。但她把信都翻了个身又放进了信箱,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到这时,她才猛然想起要回答我的问话,可是心潮难平,说话声都有点颤抖,她说:
“妈妈在实验室还没回来,材料给我吧。进去坐一会吗?玲姐。”
我确实很想问问她究竟有什么矛盾痛苦,和她谈谈知心话。可是又觉得,这时她也许更希望一个人呆着,有些事并不是别人都能帮忙的,所以把材料给了她就回家了。好一阵我一直牵挂着心事重重的春春,但后来一阵因工作忙,而春春也开始了研究生学习,我就没时间去多想了。春春早出晚归,有时很晚才回来,但再也没有什么人送她了。她显得成熟了,端庄娴静,走路时也常常在思索考虑问题,又像个“清真大学生”了。我看出她想的定只是组织、细胞、神经和生命,而不会有什么其他五光十色。但是在生活的海洋中,春春究竟经历了什么风浪?她生命之舟的风帆只是乘科学之风前进吗?
今年年初,我因工作需要搬到研究所住,对这家邻居的“观察”不那么方便了。但是最近几个月,春春常来研究所,有时杨老也来,所以我又可常常见到他们。春春告诉我,林教授有些实验要连续进行,助手都很忙,她可以抽点时间来打打杂、整理整理记录什么的。反正所领导已给她和杨老签发了出入证,从公从私我都乐意见到春春和杨老,可惜大家都忙,她又常常是下班以后才来,所以往往也只是点头笑笑而已。
刊登于1981年《科幻海洋》第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