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工作达16年。
这是一个简陋而又朴素的北方小镇。不太宽且坑坑洼洼的十字街道,我们唤做“水泥路”(因为没有下水道,一年到头未干过)。离县城20多里,经济比较繁荣却卫生最差的小镇。
这更是一个典型的商业市镇,自古就素有名气。鞭炮是主要产业,深入民心,家庭作坊比比皆是。这里地少人稠,百姓商业头脑比附近村镇发达许多。
那时侯,我感到它是繁华的。亲眼目睹了它十几年的变迁之后,我还了然了它的“破败”。可想起在这里整整生活了16年,将猗郁的青春年华不知不觉间奉献给这块土地时,我觉得它已经成为我的第二故乡。所以,在希望与回想里,已是不惑之年的我怎么能对它有诽薄之举呢?
小镇在逢农历的每月四、八号日子就有十里八村淳朴的村民前来赶集、做买卖,倒也是个很热闹的去处,尤其快过年时的“腊八会”更是繁荣。各种小吃生意兴隆,肉夹馍、凉皮、凉粉、挖粉摊生意像碗里的油泼辣子一样麻辣火爆;油条、油糕、炸枣馍的手风箱转得欢;水煎包子、蒸锅包子、小笼包子叫你发馋……一切无不洋溢着正宗的陕西关中地方风味。
带给我回忆最深的是小镇的饸饹。
童年时,正是70十年代末,父亲领我上会(赶集)吃过几次,那是在粮食匮乏的年代,仅吃一次,我就思恋上了它。那时,我大概六七岁,兄弟姐妹四个,家里经济条件差,很难有机会跟父亲去繁华一点的市镇去逛逛。腊八会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好吃的,好玩的。跟着父亲在人群里穿梭,我很兴奋,都忘了累。父亲办完事之后,已经晌午饭了,我肚子“咕咕”直叫。在一个小摊坐下来,父亲给我要了一小碗饸饹。我很快就吃完了,那汤味真香,觉得就是比母亲在家里压的红苕饸饹好吃。父亲吃得满头大汗,我浑身也热乎乎得舒服。那压饸饹的是个大汉,壮实得很,看上去特有劲,一边卖力地压着饸饹,一边忙不迭地招呼着顾客。旁边的吃客们都似乎认真地吃着,“贪婪”地喝着。我虽然刚刚吃过,但看见他们的吃相还不由自主地咽口水。他们都是一些像父亲一样的地道的庄稼汉。吃完了顺便咂咂嘴,用手左右抹抹,再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要知道,计划经济的年代,在当时花钱在外面吃饭是比较奢侈的,一般的家庭一年收入很少,钱很值钱。有些没有劳力的人家,工分很低,挣的钱还不够温饱。所以,在外面吃饭,一定不会浪费。那年代父亲吃羊肉泡馍从不会在外面买馍的,都是预先揣上家里的馍上路,吃完了必然还会再要一碗汤喝。
1990年我工作后,比原先接触饸饹的机会多了,更觉得它的浓浓乡土味。一逢集会,镇子中就有这样的小摊。一个用彩条布临时搭建的地方,没有招牌,一座土灶台,鼓风机可劲地吹着,上面热气腾腾的一口大老铁锅里捞起一碗一碗的饸饹。那灶火扑扑地旺了,不时从灶膛里蹿出来,烟也从锅沿边偷着出来又跑开去。大锅上架着一个油光发亮枣木架子的老式压饸饹机,老板忙碌地压着饸饹。先把醒好的面用手揉成条,再剁成一截一截的块状,然后掀开木机子中间的那个铁盖子,就将一截麦面条或荞面条放进槽子,一两个人一起鼓劲,把一根二尺多长的木条压进那个放了面的槽子里,细长长的饸饹便从机子里面挤出来了,掉入滚烫的锅里。这时,一个麻利的女人便趁机拿起瓢,舀了一勺沸腾的面汤朝下来的饸饹泼将去,饸饹断了,便落入沸腾的汤里,像鱼一样游浮几下就出锅了。
小镇的饸饹分两种:青的略微带点黑是荞面做的,白的筋而光滑是麦面做的。
可以汤吃,还可凉调吃。我喜欢吃一碗汤饸饹,老板会在大老碗里加上特有的七八种佐料,盐、味精、鸡精、葱丝、生姜末、蒜泥、酱等,然后盛好饸饹再撒上香菜末,淋上香油,舀一勺油辣子,舀一勺臊子。顾客筷子只轻轻一搅和,香味就扑鼻而来,教人胃口大开。臊子也分瘦的和荤的。女人们大多要瘦的臊子,庄稼汉则要重口味和荤臊子。汤鲜味美,汉子们通常吃完后,还专门叫老板再盛一碗汤,就着烧饼吃。凉调也别有风味,撒上臊子和辣子,加些油盐酱醋,一筷子挑起,“刺溜”进了嘴里。再外加一碗清热面汤,服务周到。真是吃到嘴里,暖在心里。那豪爽劲,那筋道劲,酣畅得让人舒坦。凉调的饸饹多是姑娘们的爱好。青色的荞面饸饹里加上几丝白色的凉皮,辣子、香油、蒜水、酱油等调入,撒上香菜,太辣了,就要一个肉夹馍就着吃。你如果不想喝面汤,这时老板若腾出空来就会给你倒一杯茶水,放在边上。
乡情悠悠,乡俗怡怡,甘饴如醇。
如今,经过了多年的变迁,小镇富裕了。各种新的饮食主流市场。诸如米线,烤羊肉串、火锅、烫菜、铁板鱿鱼等盛行后,物美价廉的饸饹似乎跟不上形势了,人们渐渐舍弃了对它的青睐。如今,小镇上开饸饹馆的只有那么一家,但地处偏僻,我因为工作忙,就很少光顾。吃了一两次,多少觉得不如以前的味道纯正,关键是饸饹没有那光滑筋道的质地了,一筷子抄起就断成几节。压饸饹的木机子早变成了铁机器。
再以后,不在小镇工作了,记忆中的味道就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而成为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