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那天傍晚我碰见我爸跟他说话,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便问他是谁,该怎么称呼他。我爸我家辈分比他大,该他叫我们什么而不是我们叫他什么。其实我特别害怕上次我摘他家花的事,他告诉我爸,但是我爸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事,时间久了,我就忘了这茬事。
我问我爸他叫什么名字,我爸说他叫林正卿,以后让我见了他该打招呼打招呼。我说我总不能直接叫人家的名字吧,我爸说:“你就见面打声招呼就行,你这次上学的学费都是他替你垫的。”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他为什么要帮我垫学费,我又不认识他,你和他很熟吗,咱们家和他家是什么关系?”
“我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他了,他点头同意支持你上学,还说女孩儿这么小不上学哪儿能行。”
“他真是这么说?”我想起他堆垃圾烧垃圾还把那些垃圾推到地里,顿时觉得这些话像是他说出来的,还有上次他没有揭发检举我摘他家姜花的事儿,我觉得他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所以我就相信了我爸说的话。转念一想,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好,对我家人好,我又问:“咱家真的和他家一点关系没有吗?”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其实我特别想让我家和他家攀上点关系亲戚什么的,哪怕是半毛钱关系也行,其实我心里早就能预料到答案。
“没有,咱家和他家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把家里的情况给他说清楚,他就同意了,要说非要是什么关系,最多算是一个村的,还有就是他和你二大爷是小学同学,一个班的同学。”
爸爸给我说的让我若有所思,不由问道:“爸爸,他是个好人吧?只有好人才会做好事。”
我爸笑了笑说:“对,他是好人,只有好人才会做好事。”
从那以后,我见了他再也不像以前躲着他,而是每次见了他就冲他笑,要么就是冲他打声招呼说声:“吃了吗?”类似问候之类的话。他也每次都非常友好的回答。
其实我特别想叫他什么,哪怕不是亲戚,能扯上点关系就行,比如我叫他大爷或者叔叔或者其他什么的,我都非常乐意,可是按照村里的风俗习惯,按照辈分来讲,他叫我姑姑,我却什么都不能叫他。
我真不知道我家辈分在村里那么大,排的那么靠前。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家里这么穷,怎么辈分比别人大这么多,难道村里就没有一家比我家辈分大的吗?
由于他替我垫学费,我就开始关注他的家人,甚至遇到他的媳妇,我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他媳妇见了我就笑,一直夸我从小就这么知礼数懂事。我不确定他媳妇是否知道他帮我垫学费的事,我非常想让我爸爸赶紧挣钱第一时间还给他,那样我心里的包袱就会减轻些。
我在小学学校里经常见到他,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当他替我垫学费时,我爸告诉我他是我们小学学校的副校长。这点完全超出我的预料,我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校长的样子,说真的,他看上去仅仅是沉默寡语,看上去也不严厉可怕,怎么想也想不到他是副校长。
他一直穿着一身黑色或者类似藏青色的中山装,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叫中山装,反正在我们村里的上了年纪的男人都穿这样的衣服,包括我二大爷也总是穿这样的衣服,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我三大爷穿过中山装,我三大爷穿的就和现在的人穿的衣服一样。
从他的身上,我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有时候我觉得我二大爷也和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那种时代的痕迹印记的区别无处不在。甚至那套老旧的封建思想也被我二大爷全部继承。
我二大爷不管过什么节日都非常有仪式感,家里连续死了三个人,二大爷说按照老规矩必须守孝三年,尤其是给爷爷,家里不能有红布,只要是关于红色的都不行,家里也不能过节,任何节日都不能过,更不能有吵闹声,必须要保持安静。
更让我和我妹无法接受的是,二大爷说女孩子不能上学读书,女孩子上学读书没用,女孩子不能天天去街上跑,更不能抛头露面,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不能整天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尤其是不能和桃花那样的野孩子一起玩耍。
我们不是二大爷的亲生孩子,但是二大爷却给我和我妹立下很多规矩,在我们看来二大爷小题大做,迂腐,迂腐的可笑可悲可叹,他被封建落后的老旧思想牢牢绑住还不算完,还非要把我和我妹也一起绑进那一套老旧落后的思想里。
我和我妹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觉得他管的太多了,我爸妈都不管我们这些,他却管我们两个管的非常严格,每次二大爷看见我和我妹出去大街上和桃花玩耍,他看见一次就训我们一次,有次我们三个一起玩丢沙包被二大爷看见,他二话不说黑着脸直接把沙包拿回家里扔到火炉里了,气的我妹妹一边哭一边非要跟她论出个对错,二大爷才不听我妹妹这一套,直接拿起扫帚狠狠打打了我妹妹一顿,我一边给哭着给二大爷道歉一边拽着妹妹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当时二大爷打在我妹妹身上,却跟打在我的心上一样疼痛难过。
我们不理解我二大爷,我二大爷也不理解我和我妹。
我听我妈说二大爷本来是道童,去当来两年的道童,说是庙上的老道长刚开始直夸我二大爷有慧根,每天专门伺候那些道爷神像,给他们擦拭尘土、点香烧香,后来不知道怎么回来了,回来以后处处管制家里每个人,家里人不跟他一般见识,跟他一般见识早就过不到一块儿,他说什么家里听什么,他说烧香拜佛就烧香拜佛,他说几时几日点香上香全都是他说了算。
我妈说的没错,时至今日,我二大爷依旧保持着他的精神信仰。可在我和我妹看来,我二大爷就是个封建落后的老古板,守着那一套旧制度旧想法。不过,二大爷在这方面最勤快的,每次去给三大爷和爷爷烧纸祭奠,不管是清明节中元节还是逢年过节,他永远都是起的最早的那一个,永远争着抢着要去给他们烧纸烧香烧元宝。
可能在二大爷心里,这样做真的能慰藉他内心失去亲人的痛苦吧。我和我妹还有我爸妈始终都无法理解二大爷这个做法,但是我们一家人从来不干涉他的自由和想法,他想做什么就随他,他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尽管他无数次在我爸妈跟前劝说女孩子上学没用,不能再让我和我妹妹花钱上学,就算上学上出来也要嫁到别人家,给别人家造福。可是我爸妈并不当面反驳他,给够他哥哥的面子,但是我爸妈该让我们上学还是让我们上学。
过了大约有两个月,我爸告诉我说我的学费三十六块钱已经还给他了,不让我心里再想着这个事。即使这样,我还是每次见了他跟他热情的打招呼,我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哪怕他不是副校长,我觉得他还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从小,我就这样想,好人有好报。
没多久,街上就传来一个关于他家的噩耗,说是他二儿子出门打工在工地上不慎摔死,从二十层楼不小心掉下来,房地产老板本来想把责任归咎到他二儿子身上,不想承担这份责任,可是他大儿子不愿意,最后算是象征性的赔偿二十万。
在2000年左右,那可是相当一大笔钱,在当时谁家是万元户都已经实属了不起。
他儿子连夜就被送了过来,当时已经将近六月,说是尸体摔的早就不成形了,在工地放了三天,不能再放下去,已经出现尸体腐臭味,没等得及他们一家人赶过去就在当地附近火化了,送回来的是骨灰和一个骨灰盒。
这对当时的我冲击力震撼力非常大,虽然我已经经历过家人连续三场的死亡离去,但是我还是非常震惊这样不幸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我一直以为世上所有不幸的事都发生在我家里,没想到也会发生在一个大好人的身上。
第一次我对好人会有好报这句话产生质疑,深深的质疑!
当我听说他儿子是从二十层掉下来,我难以想象二十层有多高。虽然我没去过大城市,但是我从电视里见过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高楼高的我看见都害怕,仿佛我就站在楼底下面一不小心就会被大楼砸中。
我总感觉那些高楼高的一点也不稳当牢靠,风轻轻一刮,就会歪倒栽下来,居然还会有人住那么高的楼。
我第一次听说人死亡可以火化,可以烧成骨灰,还可以用骨灰代替一个人埋葬到土里。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去看一下人用火烧完以后的骨灰到底是什么样子,难不成真的跟放火烧一堆垃圾似的,火苗窜的老高,恨不得能把头上的天空烧出一个窟窿。那些大火烧完以后仅剩一地的灰烬,难不成烧人跟烧垃圾一样?想到这里,我不由一个颤栗,自己被自己吓的哆嗦一下,太吓人了!
可是骨灰盒是长什么样子呢,难不成像我爷爷的棺材那样又大又长。
接着,就从街上见到他们一家人给他二儿子哭丧,披麻戴孝,唯独没有看见他。街上的人听见鬼哭狼嚎纷纷从家里出来看热闹,看着他们一家人哭声凄惨的样子,议论纷纷说是世道变了,好人不长命,长命不好人。
他家二儿子从高楼摔死的时候才二十岁,还没结婚,在我印象里我都没见过他二儿子,就连他大儿子我也没什么印象。听街上的人说他二儿子长的一表人材,又高有帅,为人谦虚和善,逢人都笑,性格开朗的和他妈妈一样爱笑,没有一个人不为之惋惜。更有人说本来他退休以后能把副校长的位置传给他二儿子,这下好了,一点儿念头都没了。
这让我更加关注他,想看他是什么反应。他二儿子办完丧事以后,过了好久,他才在街上露面,才回到小学学校。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沉默寡语,没有笑容没有悲伤。
我想恐怕他的痛苦最怕别人看出来吧,他只能像以前一样,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我想让我爸去安慰他,我爸说等我说早就晚了。为了感谢他让我延缓交学费,我爸按照老家风俗习惯给他随了五十块钱的份子钱,又送去四张黄纸,还有一堆纸扎什么的,一切按照办白事最高礼仪。
听爸爸说村里人受他恩惠的人挺多的,那几天他家办白事,去的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他家不种藕、不种姜了,我们村的水坑再也没有荷花盛开。
这个种藕的水坑不知道变成谁的了,好多辆三蹦子不停的往里填土,天天填土,听我爸说拉一三蹦子的土能卖二十块钱。我爸特别想买个三蹦子,可是家里捉襟见肘,一下子根本拿不出三千多块钱。
我妈让我爸死了这条心,说是那土也不是谁想拉着卖就想拉着卖的,一天用铁锨挖土也挺累的,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好,那么容易赚钱。我爸说有钱赚总比没钱赚要好。可是我妈觉得那样太辛苦,不想让我爸靠傻力气挣钱,我妈说那样折寿,减人阳寿。
我一直觉得我妈是真心爱我爸疼我爸关心我爸,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她还在替我爸着想,我想我爸好不容易有了挣钱的想法,那就支持他呗,还管他身体好坏,那样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我妈不管那么多,死活不同意我爸借钱买三蹦子,更不允许我爸干这出死力气的活儿。我爸不得已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个年代到处都是动土动工,大城市里盖楼房,农村里也忙着盖新房,中国人真的有这么多人没有房子住吗,或者说真的有这么多人住不上房子吗?我觉得特别稀罕,像是发现一件天大的稀罕事一样。
在我看来,在哪儿住不是住,就连之前我家拆的那套老院子,如果不是用来修建马路,我觉得再住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那些砖头墙壁看上去非常结实。
村里好多男人各自成立盖房子小分队,给自己村盖,给外村盖,别看是村里的建筑队,那也是四处被人争着抢着,晚一步就被别家约好了盖屋子的时间。
盖房子用老家一句话是要看好的,找一个会看风水的人看一下屋子怎么坐落有序,怎么规划合适,就连茅厕都要指出来建在哪个位置,一切定下来以后就是算开工动土的日子,看黄历,看罗盘什么的,反正是要算出一个好日子出来,算好了哪天就定在哪天,哪怕是赶上刮风下雨,也要象征性的放个鞭炮。
不仅村里的房子开工动土,就连小学的教室也要开工动土,推旧翻新。小学没有办法全部推旧翻新,就两三间两三间的推倒新建。每次谁家盖新屋子时,我们小孩子都喜欢跑到人家面前看好多男人在那大声吆喝一二三,接着就是一片土墙应声而倒,尘土飞扬,非常壮观。
每次那些老墙被推翻后,就要过个四五天,残破不堪的砖头才能被清理干净。他们有的会拉到自己废弃的宅院里,有的会拉到荒郊野地,有的会拉到大水坑旁哗啦一声义无反顾的倒进大水坑里,义无反顾的看上去有些无情无义。
那些陈旧的东西说仍就仍了,那些曾经使用过的东西也是说仍就仍了。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人留恋。
我和妹妹倒垃圾时,总会在垃圾堆里拿着一根棍子翻来翻去,有的垃圾堆里确实能翻到一些小惊喜,比如能翻到一分二分五分甚至一毛的硬币,有的还有一毛二毛五毛的现金纸币。我和我妹管不了那么多,看见了就捡起来攒着买练习本作业本。
有次我和我妹在垃圾堆里正在翻找,正好碰上倒垃圾的林英子,她说她经常看到我和我妹在垃圾堆里翻找,问我有没有找到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林英子并不相信,她自己拿起一根小棍翻找一番,实在没找到东西,扔掉小棍就走了,走之前还说垃圾堆里都有不好的细菌,告诫我们不要用手碰。
嘿,林英子的新鲜词还挺多,竟然说出细菌这样的词来,不过我和我妹根本没有听懂细菌代表什么,意味着什么,反正只要林英子不跟我们争抢翻找垃圾堆,我和我妹就觉得有惊无险。
我和我妹每次倒垃圾时都能从垃圾堆里翻找出一些有的没的,像青色的玻璃弹珠,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撕开的贴画,在我看来不知道是谁家不分好歹随意糟践东西,真的是钱多的烧的慌。事后又想,人家不当垃圾扔掉,我们也捡不到这些东西。
后来我就感觉一切快了起来,快的像是飞了起来,日子再也不像我之前觉得那样漫长,可能是我爸妈回来了,我就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班主任也是我的语文老师在这个夏天肚子眼看着越来越大,从刚过完年回来,我就天天盯着她的肚子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盯着她的肚子看,可能是她个头矮,我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她的肚子,然后才是她的脸,她也不爱笑,而且我越看她越和林英子的妈妈相似,也和村头开发廊的老板娘长的相似,甚至她们三人要是真站起一起,我真的觉得她们是亲姐妹。
语文老师的肚子越来越凸,没多久班里就传开语文老师怀孕要生孩子,还用她们说,我早就看出来,刚过完年我就发现语文老师有了怀孕的势头和迹象。我觉得自己的眼光特别神,竟然连这也能看出来。
不过班主任爱笑了,一改往日不爱笑的样子,可能之前她过的也不是特别好吧,高兴的她竟然开始给我们这些数学不好的学生辅导起数学课后习题。
语文老师知道数学老师脾气大容易发火,但凡数学老师讲三遍学生听不懂,数学老师立马发火,什么和蔼可亲如沐春风平易近人这些词全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语文老师知道后主动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还不懂数学题就去老师办公室拿着习题去找她,她来教我们,她不信教三遍教不会,教十遍还教不会。
当语文老师说完,下课铃声刚响,就有好多学生拿着数学不会的习题追着语文老师去办公室请教指点,语文老师也非常慷慨耐心的给我们讲了一遍又一遍,没想到她说到做到。
尤其是我学到数学小数点变换那一堂课时,我怎么学都学不会,运气好的时候能蒙对一道,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是全错。
我见其他同学去找语文老师,我也跟着去凑热闹,反正我也不会,我觉得我也学不会,数学老师教都教不会,我不指望语文老师能教会。
还好语文老师没有放弃我,耐心的给我讲解,耐心的让我消化理解吸收,没想到我竟然学会了,以后再也不怕遇到小数点换算的数学题。
至于语文老师是怎么教我的口诀,我早就忘了,反正我觉得只要是语文老师教我的,我都能学会,只要是数学老师教我的,我怎么都学不会,真是邪了个门。
没多久,就有同学传出来说语文老师不能教我们课了,要回家生孩子。虽然语文老师还没有亲自宣布这个消息,但是我们知道了这是迟早的事。
由于天天观察语文老师的肚子,我才知道怀孕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是这样辛苦,哪怕她是老师,她依然站着给我们讲课,不停的说话,很多时候她一边讲课一边在教室走来走去,我想可能她肚子里的孩子闹腾的她坐不下,也许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想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学习听课。
有天语文老师说她就带我们带到这个夏天最后一堂课,她就不带我们的课了,下学期会有新的语文老师教我们,而且新的语文老师是老教师,教学经验比她多出好多年,她还说她是一个新手老师,总觉得没教会我们什么,总觉得教我们的东西太少太少,恨不得把她知道的一股脑都教给我们。
我们所有的人异口同声说没有,语文老师笑了,她说我们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她没想到我们每个学生都这么听她的话,从来不给她惹事生非,从来不在她的课堂上调皮捣蛋,她特别欣慰也特别自豪教出这么好的学生。
语文老师并没有教到我们最后一堂课,可能她早就有预感没办法再给我们上课,也许她也想能教一天是一天,能拖一天是一天。
听说语文老师差点流产,不得不中途回去养胎,这是她第一次怀孕,是她第一次当妈妈,她必须小心再小心。谁也没想到这是她给我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自从语文老师不来给我们上课以后,我们所有的学生自发性的去她的婆家看望她,有的还给她准备礼物,有的给她准备精致的小音乐盒,类似笔记本轻轻翻开就能发出动听悦耳清脆的音乐声,有的给老师送了一张明信片,正面是风景明星背面写上自己的祝福语,有的给老师送了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反正送什么的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送,我没有钱买不起礼物,我也张不开口给我爸妈要钱。
我还是跟着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了她家看望她,我希望她能理解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一份心意,虽然我什么都没有,我暗自发誓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她对她的指点和帮助。
语文老师的院子并不大,只有三四间低矮的平房,连一件瓦屋都没有,院子屋檐下种了一棵弯曲的枣树,枣树长得非常喜人,盖过了语文老师家的平房屋顶。
语文老师住在西屋,听同学说她还没有和她婆家分开住,而是两家一起住在这个小院子。语文老师听到外门的说话声就问是谁,同学们纷纷说老师我们来看你了。语文老师的声音里透出高兴说:“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里了,快进屋子。”
语文老师在屋里没有出来,听她的声音她不能下床,家里也没人招待我们,正好赶上我们下午放学,她家里的人都还没从地里回来。进去的先是带着厚重礼物的同学,她们和语文老师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一心想着空着手来见语文老师特别不好,显得不尊重语文老师,我忐忑不安的看着人来人往,人出人进,犹豫半天我也没敢进去见语文老师一面。
同学们都沉浸在见到语文老师的喜悦里,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也没发现我一直没有进去。我心里难过极了,想着临时借同学谁几毛钱一两块钱的,好买个礼物送过来。
可是我的脚不停使唤,我的嘴也张不开,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语文老师院子的,我心里难过悲伤极了,听见自己的心落在地上跟碗掉在地上一模一样碎了一地。
等我们走出院子,走出好远,忽然有人说丹宁,你是不是没有进去见语文老师,我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犹豫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我想说谎,可是我自己说不出慌,一个字我也蹦不出来。
“语文老师刚才还问我呢,问你有没有来?”这个女孩胖胖的白白的,我也没和她说过话,我的座位并没有和她挨在一起,但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张云静,她温柔的说话,温柔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
所有的人全部朝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她们似乎这时才想起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似乎这才想起我是跟着她们一起来看望语文老师。
她们齐刷刷的看向我,看得我脸红脖子粗,看得我说不出话来,“你没进去?”张云静又问了我一遍。
我想我有没有进去,你们不知道吗,还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让我当面出丑。她说:“语文老师说最放心不下你,说你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她帮忙,她能帮的一定尽量帮你。”
我诧异的看向她,久久说不出话,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跑回去给语文老师一个大大的深深的拥抱,我想给她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我还想给她说我会记得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可是这些话我说不出来,我的脚动不了一下,我的大脑并没有成功支使我去做这些事情说这些话。
我觉得我没有勇气面对她,更没有勇气面对她对我的厚爱和深切的期望。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远了,就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我站在原地好久,直到天黑下来,我也没有迈开步子,我在心里默默唱了一遍又一遍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她特别像我的妈妈,甚至比我亲妈对我还亲。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是羞耻于表达自己内心深处情感的,甚至羞耻于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与倔强刨出来让别人看见,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直视如此血淋淋的爱。
可是我却非常渴望这样真实而又无需言说的爱!我觉得张嘴说话并不代表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只有行动能说明一切。
爱而不言,行动才是最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