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的散文《萝卜》,一个平常的萝卜写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心生敬慕之余,让我想起家乡的高杆白菜,准确的说,让我想起家乡的腌菜。
在家乡说起腌菜,一般指的是腌高杆白菜。因我见识短,这种白菜只有家乡有,别地没有见过。
此菜秋种秋收,能长二尺高,杆白,宽扁,直托起阔片的嫩叶。望过去,绿盈盈,嫩绿得发出一种青菜的原香。秋天腌菜,是家乡的习俗,每家都要种一块。这跟过年磨豆腐做粑杀年猪一样,成了惯例。不过,如今随着年味变淡,很多一惯的习俗都少见了。
三年前在家,妈妈还腌过一回菜,不过量减少了大半。之所以腌菜少了,除了腌菜本身活累烦琐,也是吃的不比过去多。过去腌菜是过冬的必备。现在腌一点,是想那个味,吃个新鲜。
腌菜确实不简单。先得种菜不必说,种好一块菜是门学问。妈妈种的菜总是数一数二的,长白的杆,没有一片黄叶,也没有虫咬,叶片完整翠绿,发着盈盈的光,是一道风景。路过的乡人见着总要夸一句:这菜种得好啊!
霜降过,立冬后,白菜生长到最佳状态,篷篷勃勃,宛如长成的少年。差不多这个时节,就着手腌菜了。
找个上好的晴天,一早去砍菜。拿一把菜刀,一棵棵挨个齐根砍下去,砍菜是家乡习惯说法,实际上并非如砍柴,刀向地面斜切下去,大棵白菜随之放倒,原先茂盛齐整,全都趴倒在地。先放置地里,等蔫了傍晚再挑回。不用箩筐,只须绳担,菜头菜尾颠倒码放齐整,一担能挑百斤。挑回来摆在屋前檐下,或石块上继续晾晒,脱水。等到拿起菜叶不会断碎,半干的程度,就可以开始清洗了。
洗菜是腌菜中最累的活之一。常常要洗一整天,多叫出嫁的女儿回来帮忙,和媳妇们一起,不然还得请人,互相交换,回头再去帮人家。时节已是冬天,打一大缸或木澡盆清水,一棵棵清洗。拿三五棵一起先搓一搓,把菜搓得更容易洗顺手。然后,一片片杆叶扒开,从杆底顺着杆到叶子,每一片都得细细洗干净。主要有泥沙,碎落叶,也有少量菜虫。
洗干净了,再拿去晾晒。倒挂在晒衣竹杆上,或者直接放在石块上,要么摆在䈬篮中。
等晾晒干了,没有多余的水分,就可以收起来,开始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切菜。
切菜跟洗菜有一比,都是累人的。洗菜可以坐着洗,但低头弯腰,而且手浸在凉水里,冻得红通通的,爱疼。切菜可以在屋内进行,得站着切,全身用力,而且需要一定刀工,在乡下,自然是女人干的事。当然,男人也可以切菜,没女人切得细。几刀下去,粗糙不堪,女人赶紧打住,摆手说,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切吧。
切之前,得理菜,适合男儿搭手。把一片片杆菜叶剔下来,除掉菜根。切的时候,拿一扎,理齐了,先用刀把菜杆截面横竖来几刀,码齐,一手叉牢,一手拿刀,上下快切翻飞,长菜变成一堆堆细丝,力求切得越细越好。
理菜中,还需剔出些菜杆来。把长且宽的菜杆挑一部分,不参加切碎,直接放在一起腌制,叫腌菜杆。还挑些更嫩的菜心另切,菜心更嫩,切得更细,腌制后叫腌菜心,是腌菜的精华。
切菜的场面如同洗菜,没有说一个人的,得多人多手齐上阵。一边干活,一边唠家常。切好后,下缸前的一个工序,是nuo菜,乡音,不知有没有这个字。意思是,把切好的菜丝,放盆里,用手搓揉,力度适中,至菜出汁,俗话说,揉搓至“菜熟”。这样做是很容易理解的,目的在于有助入味。搓揉熟后入缸。量多用缸,量少则坛。上面撒一层盐。不用细盐,得用粗盐。再放一层菜,上面再撒一层盐。其中,放些姜蒜末。嚯,大半满缸,放在离灶不远墙角。
菜腌得好不好,脆不脆,香不香,颜色好不好看,窍门在于搓揉的程度,以及放盐的适量,还得每层压实。
下缸后,第二天就可以吃了。
我尤喜欢吃刚腌制出来的腌菜,既有鲜菜的香又有腌制的味。或炒来吃,放点辣椒粉,当一盘菜上桌。或用来炒饭吃,我们说炒饭,就是指炒腌菜饭。小时候上学,常起迟,等不及现煮。于是,挖一勺腌菜与陈饭同炒,得多放油,既方便,又好吃,甚香。炒腌菜饭,成了少时的回忆,特有的滋味。
在家乡的冬天,腌菜常常成了饭桌上的主角。小锅煨腌菜豆腐,成了家乡有名的土菜。冬天天冷,小锅置碳炉上,小火慢煨,热气腾腾袅袅,豆腐的香和着菜香飘溢,吃起来实在是人生美味。
腌菜的最终命运,到过了年,春天来了,天渐变暖,把没有吃完的剩余的腌菜,从缸里坛里请出来,放在䈬篮上晒干,制成干盐菜。干盐菜易保管。一般有两种吃法。一是炖盐菜,抓一把干盐菜放在海碗里,舀两勺米汤,放饭锅边同炖,吃时放点油、辣椒粉即可。这是那个年代没什么钱的人家常吃的一道菜,简朴如此,民风如是。另一吃法,相当于梅菜扣肉,与肉同炖,别有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