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江湖义气
丁大飞有一种天赋，就是天生自带领袖气质。他的身边总是会围绕着一帮大大小小的拥趸，他非常享受这样众星捧月的快感。
那时候，全县的学校里都在风行一种叫“洋卡片”（有的地方叫“游戏牌”“洋画片”）的玩具，买的时候是A4纸大小的硬卡片，回家按照里面的图案，剪成一个个火柴盒大小的小卡片。“洋卡片”的玩法很多，最主流的一种玩法是，两个玩家手握若干卡片藏在身后，念一个口诀之后，同时亮出来，数量少的就把卡片给数量多的，然后由数量多的将这些卡片放在地上，用隆起的手猛地拍在卡片旁边，靠气流掀翻卡片，翻过来的就是战利品。
我也不能免俗，也跟风买了几张，怎奈天生腼腆，所以，一直没参与游戏，仅是一个看客。
这个时期，丁大飞的领袖天赋就逐渐显露出来了，我之前说过，他的脑洞很大，想象力丰富，平时就天马行空的。他经常拿那些卡片，煞有介事地给同学们讲述里面人物的故事，相当于在做科普工作。当然，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他的身边就聚拢了一堆铁粉，他们对大飞的话向来是奉为圭臬。大飞甚至可以给卡片里的神仙排座次，就像姜子牙与《封神榜》。于是，很快，他就成了全校的“洋卡片”权威，同学们排着队让他给鉴定手里的卡片。
离谱的来了，他的名声居然声名远播，传遍了全县所有学校，要知道，那时候没有网络，没有通讯，广告效应纯靠口口相传。
事情到了这种时候，我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这还没完，他甚至开始给每张卡片估价，而且，每次鉴定估价都不是免费的，要么买冰棍，要么买瓜子——有个家伙居然把他妈的手表偷过来送给他……
他跟我当然摊牌，他说越是对他崇拜的孩子，他越看不上，但是他喜欢这个“鉴宝游戏”。就喜欢跟我聊天，因为他发现只有我懂他，而且，他认为我比他的脑洞更大，更加不着四六，只是我不屑于他那种戏码罢了。
他确实懂我。
有一天放学，丁大飞神秘兮兮地问我：“哎对了，你手里都有什么卡片？”
我说：“也没多少，就是之前跟风买了几张。”
“你拿来我看看。”他伸出一只手说道。
“都在我家里呢。”
“那我跟你回家看看吧。”
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没拒绝，就带他回家了。
到家后，我把仅有的那几张卡片递给他，他眼睛亮了一下，兴奋地说：“哎呀！保存的这么新啊！”他大致看了看，递我手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好啦，你就等着发财吧！”
“发财？”听到“发财”我居然受宠若惊，还有些许紧张，我掂量着手里的卡片，怯生生地说：“我这些……卡片……就普普通通啊。”
“你就别管了。”他转身走了，突然又回过头说道：“对了，周末哪儿都别去啊，等我来家里找你。”
周六下午，有人敲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吓我一跳，门口居然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小脑袋，C位的丁大飞，抱着肩膀，志得意满地看着我笑，就像周润发和万梓良叼着雪茄时的那种笑。
“把‘货’拿出来吧，买家给你找来了。”他摊开双手，指了指那些孩子们。
“啊？我……可是我……”看着一双双渴求的双眼，我被这阵势吓蒙了，竟一时不置可否。
丁大飞返身面向众人，张开双臂说道：“你们想不想看看‘盘古老祖’？”
“想！”众人高呼。
“想不想看看‘送子真人’？”
“想！！”音浪更甚。
丁大飞转过身，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知道拿什么了吧？”还冲我挤眉弄眼。
所谓“盘古老祖”我知道，但是这个“送子真人”，我是真不知道是哪张，他看出了我的困惑，对我耳语道：“‘送子真人’就是抱小娃娃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我心领神会地忙不迭回去取卡片。
我把卡片拿出来，递给他，只见他把那张“盘古老祖”举起来，喊道：“都看看，来，这张就是传说中的‘盘古老祖’，今天都开开眼！”
人群瞬间鼎沸，都聚拢过来，要一睹“盘古老祖”的“尊荣”，所见者，无不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今天，咱们来个新鲜的玩儿法——拍卖！”他晃着“盘古老祖”说道。
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拍卖”这个词，满脸狐疑地议论纷纷。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玩儿法。
“拍卖，就是大家竞价，谁出的价最高就是谁的。”大飞科普道。
“一根冰棍！”第一个孩子举手喊道。
“两根冰棍！”
“一根猫头雪糕！”居然有人直接从冰棍跳到了雪糕？
“一个火炬冰淇淋！”这时我已经惊到瞠目结舌了，要知道，当年的火炬冰淇淋已经是冷饮界的天花板了，我只闻其名，只见其型，未尝其味。
“一个火炬加一盒大大泡泡糖！”
咱哪受过这种刺激啊，双手已经不自觉哆嗦了。
这当口，我家斜对门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身影闪现出来，是他家的小公子龚洛，可能是听到门口乱乱哄哄，龚洛想出来看个究竟。
他家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县里的机关干部，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龚洛打小就要星星父母不敢给月亮的主儿。
龚洛先在外围围观了一会儿，看懂端倪之后，居然也加入了竞价的行列。
“一箱三鲜伊面！”这家伙上来就是一王炸，围观群众立刻齐刷刷发出惊呼。
我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要知道，一箱三鲜伊面可是24袋呢，够吃一个月了。
丁大飞对我耳语道：“这伙计够狠啊，你觉得行吗？”
在那个年代，方便面之于我，都是改善生活的时候才会吃的，这家伙居然直接就敢送一箱，谁不心动谁是大傻子。
我准备告诉丁大飞，这把可以“敲锤”了。
且慢，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去他家玩儿，看到他父母为他买了很多课外书，有世界名著和科幻小说，可这家伙明显只对机车类玩具更热衷，至于那些书，很多连塑封都没拆，上面还蒙着厚厚的灰尘。
对于求知若渴的我来说，视书籍若珍宝，却求而不得；而对于他们这种孩子来说，一切都来的过于轻易，所以，随时都可以丢在脑后。
“我不要方便面，我想要他的书。”我对丁大飞耳语道。
他用讶异地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向我伸出一个大拇指，说：“明白了，成全你。”
“那个……那位报三鲜伊面的同学。”他指着龚洛说道：“方便面太没诚意，能不能换一下筹码？”
龚洛没想到还有人能拒绝一箱三鲜伊面，疑惑地问：“换？换什么？”
“书！”我说道。
“书？什么书？”龚洛更懵了，直挠后脑勺，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不知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是你根本不喜欢的那些书。”我奓着胆子说道。
龚洛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咳，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你确定那些玩意儿比一箱方便面还好？”
“确定！”
“那怎么着？你跟我回家挑？还是我拿出来？”龚洛轻描淡写地说。
我又跟丁大飞耳语：“我最多能选几本？”
丁大飞想了想说道：“你先把你喜欢的都说了，看看他的反应，我帮你处理。”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如数家珍：“查尔斯·金斯莱的《水孩子》《拉·封丹寓言》《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
龚洛突然打断了我：“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是哪些书了，我留着它们反正也是吃灰。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丁大飞问道：“什么条件？”
龚洛露出邪笑：“再加上‘送子真人’。”
我心说，别说什么‘送子真人’了，所有卡片都给你也没问题啊。
我刚要答应，丁大飞拉了我衣服一下，制止了我，只见他眉头紧锁，嘬着牙花子，摸着下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继而，为难地说道：“这个嘛，除非你拿的书多一些。”
说完，他还冲我挤了一下眼。
“等着吧，包你们满意。”说完，龚洛扭身跑回了家。
我惊讶地问丁大飞：“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丁大飞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兄弟，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了啊。”
龚洛很快就抱着一大堆书跑出来了，他的眼睛勉强能看到路。
所有人都发出惊呼。
龚洛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跟丁大飞都惊讶坏了，我们面面相觑。
我怯生生地问龚洛：“叔叔阿姨……让你……这么做吗？”
龚洛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没在家，再说，他们早都忘了给我买过什么书了，新学期一到，这批书很可能就卖旧书了，又会买一批新书。”
我惊的张大了嘴，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原来有钱人家都是这么操作的。
丁大飞向我伸出一只手，说道：“‘送子真人’给我！”
我将“送子真人”递给他。
丁大飞的脑袋向我歪了一下，对龚洛说：“书给他，卡给你。”
龚洛将怀里的书递到我手里，真沉呐，带着新书特有的油墨香气，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而龚洛在拿到那两张卡片的时候，大叫着一蹦三尺高，还使劲亲了几下。
其他人都像发现了宝物，围着龚洛狂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龚洛带着一帮小朋友，浩浩荡荡地跑的没影了。
丁大飞拍了拍我怀里的书，笑着说：“怎么样？哥们儿我够意思不？”
“你是我亲哥！”我笑成了一朵向阳花。
“手里那几张留好喽，下次咱继续！”丁大飞打了一个脆生生的响指。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