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门后的世界
林砚的手指在茶水间磨砂门把手上顿了三秒。咖啡机咕嘟声里,三个西装身影转过脸,产品部张姐笑问:“你提的算法优化,测试得怎么样?”
他喉结滚动,只挤得出“还、还好”两个字。空气突然安静,灰色西装男低头抿咖啡时,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像中学时课堂上的憋笑。
逃也似的接了水,后背抵着墙,他才发现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母亲的微信跳出来:“晚上回家喝玉米排骨汤?”他盯着“回家”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回:“加班。”

实习生小陈凑过来时,发梢带着洗发水香:“林哥帮我看看报表?”他指出公式错误,听着女孩夸张的惊叹,耳朵发烫。可当小陈邀他周末同游,他脱口而出:“要回家。”
转椅划地板的刺耳声响里,林砚盯着代码屏,眼前反复浮现女孩失落的脸。陌生号码的短信突然进来:“张阿姨介绍的,七点街角咖啡馆见?”
电梯镜面映出他二十六年的人生:永远平整的校服,母亲备好的便当,避开人群的小路。那些轨迹像极了盆景身上的铁丝。
走出写字楼,他给陌生号码回了条短信:“七点见。”晚风掀起额发时,他第一次觉得,错过的喧嚣或许没那么可怕。
第二章 苦咖啡与盆景
咖啡馆风铃响时,林砚数清了周萌耳垂下的七根碎发。穿浅蓝连衣裙的姑娘抬眼:“坐吧,我叫周萌。”
他对着菜单发怔,最终说:“和你一样。”手冲咖啡端上来,褐色液体泛着苦香,不像母亲泡的蜂蜜水,永远是甜的。
“张阿姨说你爸妈把你照顾得特别好。”周萌搅着咖啡,忽然看向窗外,“我奶奶养的盆景,被铁丝缠得歪歪扭扭。她走后没人管,反倒顺着墙爬得比屋顶还高。”

林砚攥紧杯子,烫意从掌心窜上来。他想起书架上母亲擦得锃亮的奖杯,像一个个精致的笼子。
告别时,他才发现没带钱包。周萌笑着说买过单了,转身消失在街角。母亲的微信追过来:“小姑娘不错吧?”他回:“还可以。”
路灯下,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摔倒,被小男孩拉起来塞了颗糖。林砚忽然想起,自己每次摔跤,母亲都会跺着脚骂地太滑。
经理的电话打断思绪:“明天跟我见客户。”他想说从没见过客户,听筒里却传来忙音。晚风裹着烧烤摊烟火气,他给经理回了条短信:“好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像有根铁丝在心里绷断了一丝。
第三章 会议室里的砂纸
清晨的衣柜前,林砚绕过母亲备好的浅灰衬衫,选了件浅蓝色的。电梯里撞见对门张阿姨:“你妈说你紧张得半夜查资料呢。”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早高峰地铁里,有人踩了他的鞋,他听见自己说“没事”,声音比茶水间时稳些。客户公司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中,王总夹着烟问:“分布式?考虑过成本吗?”
林砚的数据流卡了壳。“成本……可控。”三个字磨得喉咙发疼。王总笑了:“一直在实验室待着?没见过真实场景?”

旁边的低笑声像砂纸蹭过耳朵。他想说自己处理过的数据流比这公司半年业务量还大,可话堵在喉咙里。直到经理接过话头,他才在旁听着,看那些审视的目光渐渐松弛。
散会时,花坛里的月季歪歪扭扭地开着,枝叶缠上冬青。客户留饭,王总说儿子在国外露营晒得黝黑,“比在家结实”。林砚夹起排骨,尝到了和母亲炖的不一样的味道。
回公司后,他点开小陈的聊天框:“晚上聚餐,你去吗?”百叶窗的光斑在键盘上跳动,像心里的期待。
第四章 啤酒与山路
烤鱼店的油腻地板上,林砚被老周推过来一杯啤酒。“少喝点,陪哥几个高兴。”泡沫漫过杯口时,他想起母亲说的“喝酒伤胃”。
小陈夹来鱼腹肉:“改数据模型干嘛?之前的挺好。”他扒着米饭说:“做技术得考虑实际,就像种庄稼要应对天气。”老周拍着桌子笑:“开窍了啊。”

张姐说起儿子报外地大学,老周接话:“年轻人总得有自己的空间。”林砚捏紧筷子,想起撕过的租房合同。
KTV里,跑调的歌声被掌声裹着,他挥着手臂时,发现自己没那么怕人笑了。深夜的电动车后座,小陈说:“太安全了,不就像鱼缸里的鱼?”
小区门口,她问:“周末爬山去吗?”林砚望着自家窗口亮着的灯,母亲总说山路危险。
推开门,母亲织着毛衣抬头:“外面东西不干净。开会没出岔子吧?”
“挺好的。”他坐下,“周末部门爬山,我想……”
“危险!”母亲的毛线团掉在地上。挂钟滴答声里,他看着母亲的眼睛:“我想试试。”
第五章 松动的土壤
母亲的织针停在半空:“摔了怎么办?你从小就不爱动。”
“同事会照顾的。”林砚的指尖掐进掌心,“我都二十六了。”

“二十六也还是孩子!”母亲的声音发颤,“上次让你独自出差,你不还是半夜打电话说酒店空调坏了?”
他想起那通电话,其实是想听听母亲的声音,却被当作不能自理的证明。客厅的灯照着母亲鬓角的白发,他突然说:“妈,我想搬出去住。”
毛线团滚到茶几底下,母亲愣住了,眼里的震惊像石子投进静水。“住家里不好吗?省房租,我还能给你做饭……”
“我想试试自己做饭。”他打断她,声音比预想中平静,“就像同事说的,总不能一直待在鱼缸里。”
那晚他没回房间,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晨光爬上窗台时,母亲从卧室出来,眼圈泛红:“爬山……注意安全。搬出去的事,再说吧。”
周末清晨,林砚背着母亲塞的创可贴和防晒霜,在公交站见到小陈。女孩穿了双亮黄色运动鞋:“没想到你真来啦。”
山路比想象中陡,他喘着气跟在后面,看老周和张姐说笑间轻松超越。“林哥快点!”小陈回头喊,阳光落在她扬起的脸上。
爬到半山腰,他扶着树喘气,忽听身后有人喊“小心”。转头时,一块松动的石头滚下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被树根绊了一跤。
手掌擦破了皮,渗出血珠。小陈跑过来掏创可贴:“没事吧?”他看着伤口,突然笑了——这是第一次,摔倒后没人骂石头,没人立刻扶他起来。
“没事。”他自己贴上创可贴,站起身时,发现视野开阔了许多,山下的城市像摊开的地图。
第六章 陌生的厨房
爬山回来的周一,林砚在工位上收到个快递,拆开是本《家常菜入门》。小陈探过头:“我妈寄的,她说照着做准没错。”

他摩挲着书脊,想起母亲总说“你哪会做饭”。午休时,他点开租房软件,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终选了个离公司两站地的单间。
晚上回家,母亲端出排骨汤,他没像往常那样坐下就喝。“妈,我看了个房子,周末去签合同。”
汤勺“当”地撞在碗沿。母亲放下筷子,沉默了很久:“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的。”他看着母亲的眼睛,“是我该学着自己长大了。就像您总说的,树大了要移盆。”
母亲没再说话,默默盛了碗汤推过来。那碗汤,他喝出了点咸涩味。
签完租房合同那天,林砚第一次独自走进菜市场。大妈吆喝着“新鲜的青菜”,鱼摊的水花溅到裤腿上,他捏着母亲给的买菜钱,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竟没觉得慌乱。
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他翻开菜谱,对着步骤切番茄。刀刃笨拙地起落,手指被划了道小口子,他找出创可贴贴上,继续把番茄块倒进油锅。
滋啦的声响里,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切好的苹果摆成花的形状。而此刻,锅里的番茄炒蛋虽然有点糊,却冒着热气,是属于他自己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周萌发来的微信:“张阿姨问我们要不要再见一面?”
林砚看着锅里翻滚的蛋块,笑着回了个“好”。窗外的路灯亮起来,照在他新买的小餐桌上,那片光晕里,仿佛有什么正在悄悄扎根。
第七章 风的形状
林砚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手里捏着片绿萝新抽的叶子。
楼下的公园里,有人在放风筝,风筝线被风扯得笔直,那只蝴蝶风筝忽高忽低,却始终没掉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家里阳台那盆曾经被精心修剪的文竹,不知何时抽出了根细长的枝条,越过防盗网,探向了窗外的天空。

他笑着回了个太阳的表情,转身时,碰倒了旁边的小盆栽。陶盆摔在地上,碎成几片,露出盘虬的根须,紧紧抓住带着湿气的泥土。
风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吹动桌上的菜谱,哗啦啦翻到某一页,停在他第一次做的番茄炒蛋那页笔记旁。
他弯腰去捡陶片,指尖触到泥土的瞬间,忽然明白——
所谓成长,从来不是成为别人修剪的模样,而是终于敢让风,吹过自己本来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