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两辆救护车和两辆警车已经到楼下。救护人员跳下车，一边拼命敲门一边大声喊。 

“有人来了。”陈丽珍像在梦游一般往楼下走。蒋伟国还是靠在Linus的胸前，此刻越来越虚弱了。 雅君挣扎着站起来，大喊着，你不要跑。继伟想搀扶着她。可雅君看他的眼神里满是痛苦。他分不清楚是责怪还是求助。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应该承担她所受伤害的一切责任，他应该替妈妈承担这个错误。 内疚让他暂时松开了手，雅君靠着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扶着楼梯的栏杆往楼下走，  Lina也跟着她一起往楼下走。  可陈丽珍并没有跑。她不紧不慢得下了楼梯， 给警察开门， 打开了自己走向监狱的大门，就像是在家里打开大门迎接客人一样平静。 

“他们都在楼上。“陈丽珍对警察说。 几个救护人员和警察相继走上楼，把已经失血过多开始发晕的蒋伟国抬上担架，市长跑去浴室换了衣服，拿了蒋伟国的衣服也跟着下楼。 继伟虽然因为这一切慌了神，但还是本能得知道要先照顾好雅君。 他跑下楼追上了雅君， 陪着她和一位准备检查她伤势的紧急救护人员往外走。他们经过大门口， 听到警察问谁是枪手，陈丽珍有气无力得说自己就是。 雅君在救护车后面坐下时，看到警察正在把手铐戴在陈丽珍的手上。她此刻不知道高兴还是沮丧，她看了看身边的继伟, 继伟也在看着妈妈被逮捕的情境，他脸上的担忧增加了雅君的心痛。可她对继伟的感情无法消除她对这个女人的痛恨。 

雅君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了一架救护车。 蒋伟国躺在另外一架救护车上，他对身边的Linus说要他和继伟换个救护车，要市长去陪着雅君，他有话要和继伟说。 Linus绝对不肯， 可蒋伟国非常坚持。 这时即使强势的市长只能服从爱人。 他跑去告诉继伟。继伟不愿意离开雅君， 可雅君听到市长的话后，也劝他去吧。她也想有些空间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父亲的伤势比她重，她心里也怕继伟见不到他父亲了。 继伟最后还是听了雅君的，牵着Lina去了父亲的车，并嘱咐Linus照顾好雅君。继伟和雅君都对Linus少了些敌意，从他的愤怒中，他们都感受到了他对蒋伟国的感情和这些年的无奈。 

继伟跳上父亲的救护车后, 这辆车第一个飞快得行驶出院子去。 救护人员无法现在取出子弹，先忙着给蒋伟国止血和包扎伤口。蒋伟国心里也有些怕自己度不过这一关， 他忍着痛把最后一部分实情告诉了坐在身边的儿子：

“继伟，原谅爸爸， 我一直以为如果我能安抚住你母亲，既可以保全你又可以保护好Linus。”

“爸，您别说了， 您省点儿劲儿， 等他们给你做完手术再说。“

”不行！”蒋伟国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瞻前顾后。 继伟你不要以为父亲不是一个专一的人。 当年我和Linus很早就认识了， 我们很早就相恋了。 那个年代，我们还不能合法收养孩子， Todd是我们圈子里的朋友， 把我们介绍给了你母亲，让她做我们的代产妈妈。当时你母亲和姐姐被她老公抛弃，很可怜。 “

”什么？你是说我和姐姐她不是？“

”对，Lisa不是我亲生的。 她亲生父亲抛弃了你妈妈。 Todd说她需要钱，因为她没有工作，我们也愿意付很好的报酬。 我们做人工授精。 当时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住的地方很差， 我们就让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也方便照顾。 ”

蒋伟国深呼吸了几口医护人员送来的氧气，但是不顾他们的劝阻，又摘了下来了继续说。

“我当时做汽车生意，已经比较稳定了，Linus在忙着竞选市长经常不回家。 我在家的时间比较多， 你妈妈和我相处多了，她对我产生了感情。 她一直没有从被她老公抛弃的阴影里走出来， 给她很大的创伤。 我后来才明白，当时的她精神上很脆弱了，非常需要一个依靠。 我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任何关系，她都明白我的情况，可是她太渴望组建一个完整家庭的机会。 你快出生的时候，她为了留住我，逼我要我和她结婚，否则就把你抢走。 我和Linus已经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你， 真的好盼望着你的出生。我们当时商量着，先将就着安抚她一段时间。我自欺欺人想着，也许是怀孕期间的霍尔蒙让她对我产生了依赖，说不定以后会好转。Linus那时刚刚胜利当选，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当时的政界比起现在的还是保守很多。 再说从法律角度我们对你监护权并没有把握，所以我们不能与她打官司。如果要打官司，我们担心可能好几年也见不到你。  我就和她登记了，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市政府的一张纸。 你出生第一年，Linus因为工作原因先搬到我们一起在城里买的公寓去住了，想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和你搬过去。 就这样，我和Linus习惯了平时出去约会。你妈妈把你照顾得很好，就一直让她在这里住了下去，也对我和你Linus叔叔的关系是个暂时的掩护。我也对你姐姐有了感情。 我和Linus都没有再逼她离婚。 Linus知道我和你妈妈从来没有夫妻生活。 生活本可以这样平安的组合下去。”

“姐姐知道吗？爸爸？”

“她不知道，我本以为她没必要知道， 我就把她当女儿，” 蒋伟国呻吟了一下，“其实，其实你们两个都与我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爸爸，您说什么？你糊涂了吧？。。。”继伟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害怕。

“是这样的，继伟， 当时做人工授晶时，我和Linus说好同时给精子，故意把我们的标本不做标签。所以到最后我们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孩子，只是把你当成我们两个共同的结晶。可后来有一年，可能你不记得了， 你才6，7岁， 我去红十字会的捐血卡车捐血，你和我一起去的，虽然你未成年不能捐，但你很勇敢，让护士给你查血型。我才发现我们的血型完全不可能是父子， Linus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我一直没勇气告诉他真相，他一直觉得你长得像我，也可能这么安慰自己，与你这么多年不在一起，他很痛苦。但是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他的脾气， 我怕他会和你妈妈来硬的。 你一定要原谅他原来曾经想除掉你和你妈，那段时间他刚和我分开住， 我忙着照顾你怀孕7个月的妈妈，很少能单独和我在一起， 他心里苦得很。“ 

继伟今晚已经听了太多让他的世界天晕地转的事儿了，连自己的生身父母与自己的血缘关系都那么错综复杂。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些现实，他不知道对父亲说什么好，只是直瞪瞪得看着他和父亲之间的空气。 蒋伟国深吸了几口氧气后，忍着痛，用手拽了一下继伟，让他继续听他讲：

“Todd一直在背后唆使你母亲，表面上是帮她出主意留住我， 其实是通过你妈妈从我这和从Linus那要钱和工作上的好处。你十几岁的时候，同性恋在政界处境有所改善， 我手里也多了很多资金，Linus的政治地位也稳定了。Linus和我决定我们不能受他们威胁，我们打算对外宣布我们的关系，并和你母亲争夺共同抚养权。 可Todd已经做寄生虫做久了，他知道后就变本加厉找办法，把我和你Linus叔叔，不，“ 他又不得不吸口洋气，”是你爸爸继续控制在他手里。 他通过你母亲知道我当时生意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李家，也就是雅君的父母。你妈妈也说了Todd他自己也和雅君家里人有纠纷。 我猜想他当时一直在找机会，在蛋糕店碰上她家人虽然是偶然，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 那也是迟早的。  可怜的雅君就这样被这一切捐了进来。”说到这蒋伟国露出及其痛苦的表情，不知是心痛还是伤口痛。

“爸，您别说了！” 护士在一边说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准备下车。

“不行，你要知道继伟。我相信你母亲她不会参与雅君父母的谋杀。 你一定要和雅君解释清楚。你母亲是个可怜人，这一辈子爱错了人，爱上了抛弃她的和不爱她的，虽然Todd用了一些她给的信息来完成这个方案， 但我相信她只是被Todd利用了。给她雇个好律师，她不能坐大牢， 她对你和Lisa是个好母。。。”

救护车突然停了， 后门打开了， 他被快速得抬了出去，推进了急诊中心，继伟带着Lina跟着父亲的担架跑，一边跑一边安慰父亲：”爸爸，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错怪爸爸了，冤枉了他对妈妈不忠这么久。就算妈妈这些年都对不起他，他还是要维护妈妈，为了不让自己对妈妈寒心。  他没法报答父亲的牺牲，只能假装坚强得安慰他。  可他心里不知道谁又能向自己保证一切都会好呢？

雅君的救护车就在继伟父亲进去没几秒也到了。 继伟听到救护车的鸣笛转过身来跑到门口，看到市长陪着雅君下车。 继伟看见了自己刚刚才知道的另一个父亲，可他现在还来不急相认。 他走到雅君身边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彼此就这么看着什么也没说， 在对方的眼神里寻找同情，发泄仇恨或是寻求原谅，渴望又恐惧答案。 雅君很快也进了手术室，就剩下市长和他还不知道是自己儿子的继伟在外面等待。 他们都沉默得单独坐在面对面的长椅上。 走道里只有几个另外的病人家属在等待，不算太嘈杂。 过了仿佛一个小时，但又有可能是10分钟， 市长突然对着地面说起话来， 不知是给继伟还是给自己听。“其实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怕失去我在政府的位置，失去我的政治前途，如果我更勇敢些，如果我站出来，暴露这一切，即使意味着我会坐牢，我可以保护好你爸爸，我可以承担一切的。 是我太自私了， 才让他一直被囚禁。如果我早一点选择，也许这一切，包括雅君的悲剧都可以避免。。。我选错了。我应该选择伟国。 可我如今放弃了，我已经放弃了，我辞职就是为了和你父亲离开这里。 我们终于可以不顾忌得在一起了。可你妈妈却又闹出这一出，她真的是我上辈子欠了债的冤家呀。哈哈哈!”他的笑里全是悲剧。 

继伟明白了，最近父亲加快让他接管公司和市长辞职都是协调好的。

”Linus,”继伟现在叫叔叔心里觉得很别扭，可还无法把这个人当做爸爸，就干脆直呼名字，”你真的觉得我妈妈参与了陷害你还有杀害雅君的家人？“

“当然。你不要被她刚才的表演蒙骗了。 我知道人不是她直接杀的，可能杀手也不是她雇的，可之后他们在我家放入的一些诬陷我的犯罪证据， 包括他们声称与罪犯通话的手机藏在我家某个地方，我至今都不知道在哪。那个杀手在我家也留了指纹。他们用这些攥在手里的证据要挟我至今，这些如果没有你母亲配合，告诉他们我和你父亲的行踪，出行等，他们无法这么顺利的完成。我怀疑，她从你爸爸那偷过我的钥匙，复制了给了他们。 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即使她没想出这个主意， 我觉得她至少是默许的，她有重大的责任。 她一直想得到你爸爸，她要帮他。 Todd想利用我和你父亲要钱、要权。可她则想帮你父亲的事业。 当初李家虽然来了不久，但他们的做得很好，对你父亲的汽车生意影响很大。”

“我无法接受，我的妈妈，怎么可能是杀人犯呢。这实在太残酷了。我怎么向雅君解释，我怎么面对她？”

“这不是你们两个人的错，你们不应该为她的错而再受什么伤害。我和你父亲的自由搭进去就已经够了。我刚才在车里把事情经过都告诉Cleo了，她很聪明，也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她不会把这一切怪罪于你。”

可Linus不明白， 原来继伟只是一个杀了她父母嫌疑犯的好朋友的儿子， 而现在他自己的母亲可能直接参与了雅君父母的死，再加上这一切都因自己的两个父亲而起。  他感到他要为她变成孤儿负有一定的责任。他还能与她像以前一样在一个桌子两端静静得工作嘛？ 他自己又如何能在一个这样的母亲和两个父亲之间找回自己原有的安全感呢？他又怎能给雅君最向往的家呢？

“你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雅君和我， 为什么要让我们摸黑摸了这么久？”

“Jack，“我和你爸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想升值的小检察官，告诉了她,我这么多年积累的一切都要完了， 我对给Todd提供的方便很多都是不合法的，如果能避免，我当然不想坐牢。 我根本不知道她就是。。。“他深深喘了一口气，这一切随是悲剧，今晚的一切也让他终于可以如释重负。  ”即使我知道Cleo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我去告诉她从头到尾的缘由，她会相信我吗？

“那Richard Ou和 Todd的死又是谁干的呢？”

“Richard我猜是Todd让人干的。  Richard只是Todd刚开始用来勒索我和你爸的一个棋子。后来你们开始调查找到了他， Todd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 说不定还是Richard那个傻瓜自己打电话给Todd，以为Todd能帮他呢。  Todd估计是怕Richard把他供出去，就找人把他铲除了。 ”

“那他呢？难道，难道你杀了他？”继伟为了保护这个爸爸，本能得把声音放低，虽然周围没有什么可以听懂中文的人。

“你高估我了，Jack，我好希望我早20几年前就有勇气杀了他再去自首。 我都熬到现在了，我怎么会去冒这种险。贪污的事儿Todd自己也会自保，不被逼急了他不会与我同归于尽，我怎么会冒此风险去大开杀戒？。 ”

“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 他那个人自私自利，心狠手辣，敌人一定不少。我开始还以为他雇佣的杀手Johnny干掉了他，他们搭档很多年了，不知道多少恩恩怨怨，我们圈里的人说Todd好像要甩掉他。但后来我听说那杀手在Todd死前就被抓近牢里了，所以不可能是他。但他找了人干，也说不定， 他们对彼此生活方式都很了解，所以应该很懂得如何制造现场。但Johnny是个爱赌爱嫖的家伙，没什么钱，我怀疑他雇不起什么人帮他。“

两个人又沉默了许久。Jack想换了一个话题，从这太不寻常的一天里抢回一点对未来希望。

”您和爸爸退休，打算要去哪里？“

”我们在北欧买了个地方，想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那里对同性恋婚姻的保护法律也很健全。“

”这么冷的地方你们也敢去？“继伟硬着头皮开玩笑。 想起来父亲最近经常去欧洲出差，本来明天又要去，看来这都是去安置新家的借口。继伟突然有些憎恨他们要离开他。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知道这并不公平。 他们被拆散这么多年， 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可此刻的他变成了一个孩子，恐慌得想抓住自己仅剩下的一点儿家庭的支架。 他现在能感觉到一点儿雅君当初失去家庭该的感觉。 他已经是个成人了，还是感到被掏空似的，可想而知雅君当年那么小会有多害怕。 他站起来， 要走向手术室，冲动得想去陪手术台上的她。 冷静下来后，又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他来回走动好几圈， 给自己找思考的空间。 

“我希望你们不要走！”继伟转过来看着Linus，“在救护车里， 我刚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还需要时间了解他，所以你不能走。“继伟停了下来，盯着眼前的父亲，Linus也看着他，两个人都勇敢得感受此刻情感的冲击。 他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爸爸刚刚告诉了我，你才是我的生身父亲。所以，你不能走， dad。“

Linus Daniel听到了，猛得站起来，看着这个自己多年来有意拉开距离的继伟，一个他早已认定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或亲情的孩子， 一个已经长成大人的男孩，一个颇有成就的男人， 半天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愣神了很久， 眼前一亮。他脑子里闪烁着继伟小时候Fiona开过几次玩笑说继伟的鼻子很像他，他看看他的鼻子，确实是自己这个混血的高鼻梁。 他同时哭着和笑着得伸出双手去抱自己的儿子。

—

医院的两个病人不是继伟唯一的牵挂。  他被逮捕的妈妈也一样需要他。  情急之下，继伟还是求助于干妈帮助妈妈。 Fiona不能直接做辩护工作，但是介绍了她认识的最好的刑事罪的辩护律师。 Fiona到医院来看自己的老朋友蒋伟国，也探望了雅君。 但两个病人取出子弹后，大部分时间在止疼药的作用下在睡觉。  Linus守在市长身边。 继伟除了定时去看爸爸， 其他时间都陪着没有亲人的雅君。雅君唯一的家人Lina被送到了蒋伟国家里，医院里不能带宠物，只能暂时让家里的阿姨Linda帮忙看着。 

Fiona也陪继伟坐在雅君的病房里。继伟抓住她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爸妈都不是这么多年自己心目中的爸妈了，但干妈还是依旧。  雅君昏睡时，她听了继伟把事情的一切诉说后，静静得思考了很久。 

“干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才能救我妈？我该不该救她？”

“真没想到竟然比我想象得还要遭。”

“什么意思？”继伟心里又是一阵疑惑。这个感觉这几天他已经很熟悉了，身边人有太多秘密一直让他蒙在鼓里， 他已经对自己的惊讶不惊讶了。“你，你也早就知道了？看来只有我和姐姐被你们骗得好惨。  这也不奇怪， 爸爸他什么都告诉你，你只是介于Attorney Client Privilege一直没有告诉我？” 继伟帮干妈辩护，毕竟她和爸爸有律师保密责任，不想把干妈也看成是故意欺骗他的。 

“Jack，” Fiona握住继伟的双手，语重心长的说，“我当初，我当初太对不起你父亲了。 我应该在他的待产协议，也就是生你的协议上把关。他在事业上帮了我很多。可我当时刚刚升了公司的合伙人，忙得不可开交。你爸爸和Linus都很心急，所以草草得签了个私人合同，那个合同如果打官司对他们很不利。 况且那时候的法律氛围对待孕的案子前例非常少，所以大法庭部分时间是站在生身母亲这一边的。我知道你妈妈用你做筹码要你爸爸结婚这件事儿，可你说的Todd Mantos和你妈妈谋害雅君家人，还有要挟市长贪污的事儿，我确实不知。你爸爸根本没有告诉我,可能也是为了保护我吧。 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Fiona此刻留下继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泪水。

“不，干妈，我妈她不可能参与谋杀，我知道她不会的，你了解她。她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我们和爸爸身上。她昨晚是一时冲动，才绝望得做出那么不理智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妈妈，继伟当然不会这么快接受最坏的可能。

Fiona心疼得看着继伟，沉思了一会儿说：“My dear, 我也希望她并没有参与雅君家人的迫害计划。  你母亲疼爱你和Lisa，对你父亲有一种不理智的爱，这是没错的。但也正因如此，你可能要面对她有可能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儿的。 有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错觉，真的会不惜代价。 况且市长，也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  说实话，我觉得我当初也并不接受Linus， 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没有积极得帮助你爸爸和他一起关注你的事儿，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继伟无奈得摇了摇头： “干妈，你不要自责，您也说了，法律当时并不在我爸他们这一边。“ 继伟抬起头，双眼带着湿润看着干妈， ”我还没告诉您，干妈。我爸在进手术台前，怕他自己不行了。他告诉我，其实Linus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什么？” Fiona愣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她摸了摸继伟那高高的鼻梁。 

”老天真是跟我们开了个莫大的玩笑。我其实不只一次怀疑过你和他的关系，你的鼻子真的太像他了。可我不愿意接受，我还是希望你是伟国的。我当然对你爸是偏心的。 但我真傻，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是你，和他们两谁有血缘关系都不重要。 ”

Fiona走到继伟身边把他搂到怀里， 嘴唇不停得亲吻他的额头。 这个从小她看大的孩子，她一直都为他那么骄傲，感觉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此刻，她真的好希望能分担他的悲伤。”“需要哭就哭吧，不要忍。错就错在我们都忍得太多了。”

Fiona要在此时为继伟挺住。 她不能除去他的悲伤， 但她可以分给他自己的坚强。 她提醒他不但要关注爸妈的精神状态，也包括他自己的。出了这么多事儿，还是短期内一连串的，很容易让人精神崩溃，变成抑郁。  继伟知道干妈这个提醒很对。 他问了Linus知不知道爸爸的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Linus当然对蒋伟国的事儿都了解，给了继伟姚咨询师的联系方式。继伟马上向他们的心理咨询师求助， 分别为爸爸和妈妈约时间。 姚咨询师为蒋伟国出诊时，也邀请了Linus和Fiona，继伟一起到场。咨询师的建议是到他们最好是集体治疗，互相的理解，沟通和安慰是他们康复的一个很关键的步骤。  对继伟和雅君个人的心理康复也是同样的，不过他们应该另找咨询师，她只能帮助蒋伟国，也会去监狱找陈丽珍谈。   

Fiona参与治疗的这几天，慢慢也对Linus有了新的认识，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她再不喜欢他的政治，他对伟国是真心的。 他现在放弃了自己的官职愿意与伟国一起远走高飞，Fiona对他的敢爱也很佩服。虽然来得有些迟， 但毕竟他还是要承担很多风险。 他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都会被曝光，对他的名誉影响也很大，坐牢也很有可能。 此时Fiona也为他捏了把汗。 希望伟国好不容易与Linus团聚了，不要再受到什么挫折。  即使她不赞赏老朋友的爱人选择，但希望他幸福。她理解错过了自己想要的人几十年的痛苦。 

周四Fiona做完治疗后，向姚咨询师，继伟，Linus和蒋伟国匆匆告别就往外赶，她要跑去看守所与陈丽珍一起与辩护律师继续准备她的辩护，再一次尝试说服她提交保释申请书。 陈丽珍拒绝被保释。她坚决要在里面呆着，让继伟和姐姐都很头痛，为她的生死担忧。监狱可不是她这种富家太太能呆的地方。前两天脸上已经有了一个被人抓过的痕迹，继伟看了忧心忡忡。  可是陈丽珍不肯再让蒋伟国为她承担保释的2百万美金抵押物，她说“ 我要一个人走完下半生，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了。她错就错在这一辈子都依赖于男人。他们都不可靠，都欺骗我！” 姚咨询师认为陈丽珍此时已经有些精神分裂了，所以要Fiona与辩方律师协调，帮助她申请法院的精神医生的精神评估。如果能够断定她有一定的神经错乱，可以减刑的，并且在特定的医疗机构服刑。而且如果断定了精神有问题， 即使她自己不同意保释，可以让家人作为法律监护人替她申请。 

Fiona从蒋伟国病房下楼后到了医院的大门，撞上了她的情人Tom。

“哎，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给你短信你一直不会，我用gps定位看你的手机总在医院，我担心你出了事儿。”他们的iPhone上互相开了定位的能力。

“我都忘了那个功能开了，现在用上了。”

“你没事儿吧？看上去没睡好。 “

”这几天出了很多事儿，我还没时间告诉你。 伟国住院了。被他太太打了一枪儿。“

”什么？”

“还有好多我没想到的事儿呢，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还要赶去监狱看陈丽珍呢。”

“你要小心呀。”Tom拦住了她的去路，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么多年他俩从来不在公共场合表现亲密，原因很简单，Tom是个有家的人。  在这个旧金山大医院的门口被自己爱的人搂在怀里，Fiona本能得开始紧张，但她很快就沉浸在他熟悉的体味里， 把头埋在他怀里。 这些日子，她为继伟作为精神支柱，自己压力很大，身心也很疲惫。  可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马上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你。。。”可已经太晚了， Tom的太太此时已经站在离他们两个不远处。

”小心的我是吗？ “后面的人尖声得说。从她的声音里虽然能觉察到被人伤的痛，却还是掺杂一个强者的傲气。 她脸上带着讽刺得笑，向伤害她的人反击。

Fiona转过身去面对姚咨询师姚琴。 她看着这个当年自己介绍给蒋家的咨询师，心里不得不有些愧疚。

”姚。。。 “

”咱们三个找个地方谈谈吧。“毕竟是为心理咨询师，姚咨询师很快找回了自己平静的口气。 邀请大家坐下来谈谈。

Tom和Fiona对视了一下，他们模切得点点头。他们三个到医院楼下的咖啡厅里的一个角落坐下了。 他们点的饮料都到齐后，Fiona第一个要开口被姚咨询师打断了。

“别解释, 还是给我留点尊严吧。 你们两个到底有多久了？ 把我当傻瓜瞒了多久？“她拿起热茶吹了吹，然后停下来，放下杯子， 眼前一亮，”哼！我真傻，你为什么这么好心介绍给我蒋家这么大的客户。我当时都还没什么名气。  原来你是想让我对你有好感，降低警惕。”两个恋人还没出声，姚琴对着丈夫Tom说：“原来你是为了她提出离婚的。怨不得，看来离婚的法院渠道都打通了。我低估你了。“

”你别冲她来。她还不知道我提离婚的事儿。“Tom替自己的情人辩解，”其实我们两个大学就认识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她不要你对不对？她就是你跟我说过的觉得你没有前途的初恋，对吧？“ 

Fiona看了一眼Tom，有些吃惊Tom会和她说这些。 但她又怎能不理解呢，毕竟人家是夫妻快20年了，即使他们的婚姻并不完美， 不可能没有过两人之间的甜蜜。她说的没错，是她放弃了Tom，不，是抛弃了他。

“怎么，你以为他不会告诉我这些秘密吗？”姚大夫看出了Fiona眼神的含义。“你别忘了，他也曾经爱过我，至少是试过。 可他始终没忘记你。 你阴魂不散。 我以为有了孩子，也许他能？真是可笑，亏我还是个心理咨询师，竟犯这种低级错误。”姚琴眼里也开始涌出泪花。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Fiona理亏，只能平心静气得接受姚琴的责备。但她不会再放弃这次与爱人团聚机会了，尤其当她听说Tom已经提出离婚。“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有心机。  当年我把你介绍给蒋伟国，确实因为他需要一个专家帮他调节压力。我知道你有能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并不知道Tom和你的关系。”

“没有别的意思？ 你是想帮你自己吧？ 你的家人不肯接受的情人，留在我身边，再给我找个好差事，好替你养活他对吧？你需要他又可以来取，不需要了，又很容易甩掉他这个包袱！ Have your cake and eat it too?”姚琴虽然在讽刺她，但还是保持自己平稳的语气。

“不是的，绝对不是。 这么说太残忍了。 没能和Tom在一起，”她带着愧疚的眼神看着他，“是我没有勇气，当初我是真心欣赏你的专业能力，我当时并不知道Tom和你的关系。 我们一直没有什么联系，只是最近一年才… 在同学会上重逢。是我的坚持，不是Tom的错。 现在的我想再为自己争取。”Fiona，这个一向在自己的法庭上高高在上的大法官，现在像一个要在家长面前认错的小姑娘。 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但心里却有穿着法官大袍执行公证时候没有的坚定。  “如果你们的婚姻早就没有爱了，那就放了他吧？”Fiona恳求着。如果能够追回自己丢失多年的爱， 她愿意用尊严作代价。

“成全你们？那我这20年都是做什么？ 我的付出呢？你们以为我会轻易放弃吗？“姚琴开始略微激动，但并没有失控。

”你一直对他并不满意。 不是吗，我相信你心里比我明白？ 你和我犯了一样的错误，我们都没有重视过他。他的画没得到别人的认可，不等于不优秀。我当初没有勇气支持他，是我的懦弱。你虽然与他在一起，却也没有接受他，这对他也是一种折磨。 我们都错了。“

Fiona看着姚琴的脸色，时刻有可能给她一个耳光，但她并没有退后, 也许如果姚琴真的打了她，自己会好受些。Tom听了她的话，深情得看了她一眼，暂时忘记自己眼前有一个要惩罚他的妻子。Fiona从未这么郑重其事得在别人面前称赞过他。很多年前还是恋人的时候没有，后来做情人也没有过机会。 他们两个毕竟都是偷偷见面的。“

”我对他不好吗？我提供100%家里所有的花销？我对他不好？我支持他作画，办无用的画展？ 你又为他做过什么？“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但却越发感觉咄咄逼人。她的愤怒与她的愤怒成正比。

Tom先回答了她：”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支持我，我知道，我也感谢你。但你必须承认，你也并没有从心里接受我，只是容忍我。“Tom也开始哽咽了。  我也真的努力了。我们之间现在每天除了孩子就是争吵，你让我觉得除了是个奶爸，毫无价值，我确实不想再这样子过下去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孩子们不再这种没爱的环境中成长，我才想离开。“ Tom声音微弱，颤抖得厉害， 明显是用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 

”你如果不是因为在外面和她，不是因为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们会变成这样子吗？你竟把罪过都加在我头上？“ 姚琴带着委屈的声音此刻变得越来越大。 咖啡厅里的人即使听不懂他们用中文在说什么，也好奇得看他们三个几眼。 

”我可以承担所有的责任，但我确实无法继续下去。 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我们和平分开，一起抚养孩子，我求求你了。“

”孩子，你还考虑孩子？” 姚琴苦笑了一下。她已经控制不住眼中的眼泪，一趟趟慢慢留下来。 但仅仅半分钟，她止住了那些泪水，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说这些毫无意义。 我何必留下一个不爱我的人呢，我们早就过着毫无共同语言的生活，何必将就呢。” 她望着咖啡厅外面的人来车往，仿佛在寻找以后的路。 她沉默了许久。 Fiona和Tom都没有再主动说话。他们彼此相爱，没有勇气早些面对这个被夹在他们感情之间的人。 今天两个感情盗窃犯被抓住了，他们只能默默等待审判。 姚琴把注意力准会面前的两个人身上，大喘一口气后宣布了她的裁决：”你净身出户，从今天开始你的费用我不会再承担任何一分钱。”她在情场上失败了，只能这样将自己的老公一军。

Tom坚强得点了点头。”好，我接受。“

Fiona听了有些不忍，还是想帮他争取一下：”他在家里带孩子，和全职妈妈一样都是有很大的功劳，孩子们能这么棒，你不能抹杀他的贡献，法律同样会要求你给他赡养费的！“

”别说了，我不会要的。我自己的生活费我自己去打工，哪怕去餐馆端盘子都无所谓，只要孩子们上学别耽误了就行。我也必须面对我一直追求梦想的代价。不能再让这个年轻时候的梦囚禁我了。“Tom的愧疚让他内心也很矛盾，所以不想Fiona替他争取什么。虽然在家里他缺乏尊严，但他没有勇气争取，而移情别恋，也是一种被动的攻击。他不是无辜的。 

姚琴一直盯着Fiona，脸上带着一个被害人不愿示弱的倔强，先前的泪水已经干了，在她有粉底装饰的脸上留下一趟趟印迹。 “我和他的怎么结束和你毫不相干。你们伤害了我，偷偷摸摸得没有胆量面对我，也没能力面对自己，如果不是我今天碰到了。。。你刚才还在上面假惺惺配合我的工作。你厉害。我希望你直到你在做什么。Tom，我不欠你什么。孩子的费用我会承担，你的生活你自己去解决吧。我也许给你提供的并不完美，但你也没有珍惜我，我也不会再给了。祝你们幸福。“  姚琴说完，一口气喝下了她的热茶。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她早已经不爱却也彼此曾经付出很多的伴侣。她一定要相信没有他自己一样可以。 她猛得站了起来，往咖啡厅外走去。 

当Fiona看着她离去的时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离她们不远处的继伟。姚琴和继伟互相尴尬得点点头。 姚琴消失后，继伟看着干妈的样子是以前Fiona从来没有看过的。 不是生气，也不是批评，只是一种太过疲倦后的麻木。Fiona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占了多久了，听到了多少他们的谈话。今天仿佛一切遮挡事实的帘都必须要掀开，大家都无处躲藏。  Fiona第一次感觉到在继伟面前羞愧。 她没有主动上前去解释。  沉默也许是最好的辩护。继伟也没有再追问。沉默也是最好的谴责。 如果有必要谴责的话。  他慢慢得走到Fiona和Tom身边：“刚才你刚走，辩护律师打电话说妈妈被转到第三看守所，你电话不通，我给你发短信了，你收到了吗？”但他没等干妈回答，注意力就被脑子里的思绪就转移了，他又匆匆忙忙得转身回医院了。 

看来他早就站在那里了。 Fiona尴尬得笑了笑。”也好，让他看到了干妈的虚伪。做完人太累了。“

Tom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让她停下自责。面对自己婚姻的瓦解， 他比Fiona要镇静得多。 

“你真的向她提离婚了？”Fiona激动得问。她这才有机会寻味这个她一直期待但不敢强求的结果。

“是的。”

“可是我上次提起这件事时，你并没有说什么？”

“我直到我和她已经淡漠了很多年了，在同学会上其实你就感受到了，不是吗？ 我那天没有回答你，只是不敢相信你我之间真的有未来，害怕我们还会像大学时候一样不欢而散。 我与她分开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期望，你不需要为我的决定负责。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希望你帮我保留住孩子一半的抚养权。”

Fiona看着Tom求她帮忙的样子很心疼。 “我没有好好爱护你。对不起，我会尽我的权利不让你再受伤。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我心中的那个懦夫已经被我驯服了。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走到他的位置，紧紧得抱住他，迟迟不肯松手。她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答复，但他只是默默得把自己的下巴也埋进她的肩膀里，什么也没说。 没关系，她知道，他可以看她的行动。 她接受这个考验。拥抱着眼前的爱人，她心里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松开彼此，互望着， 对未来有那么多问题，但又好像已经都有了答案，他们慧心得笑了笑，谁也不想先打破这个命运带来的转折点。 也许初爱就是初爱，没人能代替。虽然今晚Fiona感觉到被暴露的尴尬，但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终于不用再伪装自己了。  她做好了准备与他一起接受一切后果。  她站起来，挽着他的手：”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