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红字》,许多人将它视为女性解放的先驱与探索,认为它之于女性,就如同《神曲》之于欧洲大众。事实上,将镜头拉远,我们可以看到,笼罩在《红字》上空的,是强烈的混沌与不确定,以及主人公内心的矛盾与撕扯。
开端即高峰,监狱旁的野玫瑰与出狱时身着华美的海丝特何其相似,而她当时的内心又何尝不是撕裂的呢?一方面蔑视世俗的唾弃,自尊自爱,另一方面又受清教徒庄严场景压抑而痛苦。矛盾挣扎中她只能逃避现实,这时她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作为资深教徒的丈夫,她的内心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挣扎,就在这时,她多年未见的丈夫出现在她的眼前,奇妙的虚实呼应,近乎魔幻主义的“所想之人现身”,巧合更突出了人物之间的对峙,颇有现代家庭伦理剧“丈夫回家捉奸在床”的戏剧性意味。丈夫的出现也令她的羞耻泛滥,她本可以做一个娴静的家庭主妇啊,现实的罪恶与理想的美好交织,围观的群众也从给她施压的人变成了将自己与丈夫分隔开的助手,而也正在这时,丁梅斯代尔牧师出场,学识渊博却忧心忡忡的他一边受托规劝海丝特,一边又在海丝特严词拒绝后长吁一口气,他是一个典型又非典型的牧师(这正是作品的混沌所在),敢于偷尝禁果却又懦弱敏感,他一直在忍受着内心的撕扯,到底要不要站出来承认呢?承认了,等待他的就是名誉尽失与死亡了。在大众眼中,他的圣洁无与伦比,人们愈发的仰慕加重了他内心的负罪感,也让他愈发形销骨立,堕入绝望深渊。与此同时,海丝特也正在经历煎熬,“她的罪孽,她的耻辱,便是她扎在这块土壤里的根。”让她想要逃避的与让她不得不留下的,都是自己的罪恶。而是否要将丈夫的身份告诉爱人呢?尽管她知道丈夫一定会展开报复,但还是答应了隐瞒,就是这隐瞒,造成丁梅斯代尔长久且随时间加深的痛苦。
《红字》中最绝妙的不只人物内心的撕扯,还有人性的探寻。当海丝特看到尊敬的牧师和地方长官、现世圣人、圣洁的太太时,都会生发同病相怜的感受,为什么?因为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罪恶”,那么为什么这些“虔诚圣洁”的清教徒要以如此讽刺的目光看待海丝特呢?让“罪恶”审判“罪恶”,真的合理吗?在这样的混沌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圣洁?这个问题,作者本人的态度也并不明晰。罗杰一直在跟丁梅斯代尔的内心防线做斗争,企图挖掘他的心病,挖开他心上的伤疤,甚至折磨着他的内心直至他死去,他也完成了复仇,然而,发现妻子的爱人时的狂喜与折磨他时的快感也随之而逝,只留下无尽的情绪黑洞与失落。那么,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在折磨他人中郁郁而终,还是在内心的煎熬中结束一切?作者给出了答案,用勤劳与乐观,化耻辱为荣誉,敢于抗争,又无畏在重压下前行。海丝特有超高的缝纫手艺,“却替穷人缝制粗布衣服”,生活艰难却将自己的钱财给了困顿的人。她因内心的负罪感在痛苦的泥淖中挣扎,却甘愿以帮助他人的方式赎罪,她曾让大家蒙羞,而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是这个小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人身上的红肿,令人抓心挠肝,烙在身上,疼在心里,也终究会习惯而重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红字》中最主要的应当是红字了,而它不只是海丝特不得不佩戴的红字,还是她的孩子珠儿,它既是她爱情的对象,又是她罪孽和痛苦的标记。身上佩戴的红字是烙在心底的罪恶,每次触碰都是痛苦,它凝聚了海丝特的妥协与对自己罪恶灵魂的鞭挞。而珠儿,这个奇妙的小精灵,却是融合了一切叛逆,她对母亲衣服上的红字有着天然的知觉。这两个红字,一个是妥协,一个是反叛,将海丝特的内心撕扯更具象外在地表现了出来。而这,又何尝不是作者内心的混沌与挣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