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两天读了红玫瑰,炙热的爱意余温尚未褪去,今天便要来记录一下白玫瑰了。
白玫瑰叫孟烟鹂。要说来,虽然是振保在情感空窗期时出现的人,但毕竟也还是经过了他的一番挑选定下来的。想来,经历了那么久的风月场,振保的眼光不会低到哪里去(我指的是和红玫瑰娇蕊比起来),原文这么写:
初见面,在人家的客厅里,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风迎面吹过来,衣裳朝后飞着,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
首先,从穿戴上看,烟鹂尤其朴素,只是条子纹衫而已,比起之前娇蕊出场的任何一件衣服的色彩都是天上地下的距离;再说身量,烟鹂瘦弱单薄,娇蕊也不胖,但是瘦与瘦也有差别,一边是柴火棍,一边是没有什么赘肉;最后,想说说这个一眼看上去的“白”,对应振保心中的白玫瑰。其实看到这里,我认为所谓的白玫瑰不仅是纯洁纯净的意思了,而且更接近毫无生气和空白,类似可控性更大,当然,也意味着无趣味性更大。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后文发生的事情让我做此联想。
烟鹂两字。烟——有缥缈之意,也有尘烟之意,区别在于看他的人是觉得摸不透时美,还是觉得俗套得很。鹂——鸟,适合饲养在笼中的宠物,当然,更需要注意到的是,这样的身份必须是有主人的。烟鹂即是如此。
烟鹂算是大家闺秀了,读了大学堂,虽然没读出什么名气,但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做事为人中规中矩,以夫为天,是典型的旧思想代表人物。整部作品看下来,烟鹂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精俭持家,为振保生下一个女儿,即便知道自家男人在外风流不断、甚至不拿钱回来养家,都能保持不吵不闹。对婆婆刁难的顶嘴是她纯净底色下的唯一一次正面反击……我觉得她的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当然是旧时代旧思想,但烟鹂嫁人后的自我成长之路也是空虚的。她连鸟都不如,至少黄鹂还能歌唱,而她却像失去了发声功能的圈养的鸟,只能在沉默中渐渐消亡。
张爱玲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能揪住人心最细微的感知,让遗憾成为不可撼动的事实,令人深思。比如,她设计了振保结婚后在一次与弟弟的外出时偶遇了原来的红玫瑰娇蕊。两人的对话实在是写得太棒了:
振保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你好么?”娇蕊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很好。”还是刚才那两句话,可是意思全两样了。振保道:“那姓朱的,你爱他么?”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这几处娇蕊说话的细节设计得非常精准。面对一个让自己爱到遍体鳞伤的男人,娇蕊的假装强大和现世清醒展露无遗。生了孩子,也不似从来那般打扮自己的她臃肿憔悴,这朵曾在振保眼中娇艳绽放的热烈的红玫瑰终究敌不过岁月和现实,一步步走向凋零。这又是谁的错呢?
失去了对婚姻和家庭的责任,振保在自我沉沦的路上越走越远。他从不缺女人,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他却根本没有真正爱上任何一个。我以为,爱情对他来说不是奢侈品,而是廉价货,不是“商品”的问题,而是这个“买家”不配。禁锢住那个时代女性的枷锁其实也终会衍生出毒液,把所有者送上西天。
整部作品在振保怀疑妻子与裁缝有染后渐渐离家的节奏中结束了,文末,振保不许妻子进入卧房,而他睡到半夜时看见地板正中躺着烟鹂一双绣花鞋,微带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像有一个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向他走过来,央求着。这句话展现出的情境我想来,觉得是振保的幻觉,是他心中的男权思想仍然在作祟,他臆想自己依然可以做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主宰者。
到今天,算是结束了整部作品的学习,还需要整合一下,再去完成对整部作品的品读。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