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连连绵绵的细雨,我已经好几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冬季。别的地方也有这样连着下几日的雨,但我总觉得家乡的雨是特别的。连绵的雨天,限制了我的活动,今日晨起,透着厚重的窗帘,阳光依然明媚。我知道,今天是个好天。
吃过早餐,我和孩子沿着村里的大道散步。暖烘烘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似乎连日的阴霾也被这暖阳晒干了。
我沿着既定的路线走,经过村头的一处老房子。这个老房子在一个拐弯处。这个弯是进村的必经之路,到了这里就是一个大坡,路的一边是这座房子,另一边是一个大大的竹坡,长着很多竹子,还有一个坟,又或者是两个。那时候房子还不是老房子,那里住着多少人我并不十分清楚。那里住的一个老大娘,我叫她“大伯娘”,大伯爷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很少跟他们来往,村里只有他家的房子在村头,独门独户,我们上下学每天都会经过他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但我们就是知道他家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儿。老一些的人都说那个小女儿有些痴痴傻傻的,很多年前就自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死活。家里的人也没出去找,似乎出走失踪才是她既定的归宿。小儿子二十多年前几年出去打工,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家里只剩下“大伯娘”和她的二儿子。
后来,我还在上小学的某一天,父亲和二叔到村里一个大哥家帮忙建房子。那个大哥家里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比我大,女孩叫阿燕。后来我经常跟阿燕玩,也偶尔到她家去。她家盖着一层的水泥房,也就是当初父亲和二叔去帮忙盖的,没有窗叶,用油纸把窗户的封住,也没有刷墙,大块大块的水泥砖看的清清楚楚。小时候的我觉得很奇怪,阿燕家里只有大哥大嫂,也就是她父亲母亲,还有她哥哥。她没有爷爷奶奶吗?
闲来的时候,村里总免不了三五闲话家常。这个时候小孩总是默默的跟在大人屁股后面静悄悄的听。听到不明白的偶尔问一句,大人就会假装生气千叮万嘱不要乱说,然后一脸意犹未尽的散了。留下满心的疑惑给听了半天的半大孩子。大人自己呢,无非是换个地方,换一批人,继续着那未尽的话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小孩子都知道村头一家都有点不正常,小女儿回来过一阵又自己出去了。出去打工的小儿子也有点不正常了,回来了一阵子,总是穿着件褐色的皮外衣在村头转悠,后来某一天又说出去打工了。这么多年,时不时的有人聊起多会问一句,村头那家的老三回来了吗?可惜大家一再摇头,渐渐的大家也就忘了这么个人。
村头的老三?明明大伯娘家只有两个儿子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小孩子都知道了阿燕是村头大伯娘的孙女。我也才恍然大悟,大伯娘家是有三个儿子。大伯娘和阿燕妈合不来,阿燕一家早早就分出来了,老死不相往来。村里的人都说何必呢,一家分崩离析,两个孙子在村里不过百来米,一年到头也不看一眼。阿燕也从不提起爷爷奶奶。
我们慢慢长大,阿燕也不再跟我玩。我们都为了前程各奔东西。我们从一个星期回这个小山村一次,后来,我们半年回来一次,再后来,我们一年回来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大陡坡铲平了,大竹坡也挖了,那一个或者两个让我害怕的坟也迁走了。那条下雨天泥泞的泥巴路换成了水泥路。路的另一边的房子也没有人住了,围墙老旧了许多,院子的谷坪覆上了一层黑色的干青苔。大门紧闭着,少有的几次从那经过,我都不禁想,大伯娘还在吗?每次想起她,她依然还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可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她的大儿子跟我父亲一样年纪,算起来她应该跟我奶奶同样年纪。而我奶奶已经过世五年。那个房子,暗暗的,堂屋放着一条长长的凳子,我们几个小孩坐在那个长凳子上,大伯娘分给我们糖吃。这一幕似乎没有过去多久。
在我还经常回来这个小山村的时候,大伯娘的二儿子娶了一个远地方的女人,那女人矮矮胖胖的,黑皮肤,说话带着口音。大家都说不管怎么样,总归是个大活人。那时候村里各家各户纷纷建起了房子,土房子一年比一年少,两三层的水泥房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过了没几年,大伯娘的又一个孙女在那座土房子出生了。
阿燕前几年结婚了,在广东的某个城市,她哥哥大学时进了军校。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前阵子在村里的球场看到大哥,阿燕的父亲,我几乎认不出他来。我们聊了几句,我没有问阿燕的近况。这似乎成了我的一种原则。多年不见,还是不要问了。
我回来是参加喜酒的,在喜宴上,我见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看着我长大的人,那些后来出生在这座小山村的人。大伯娘家的儿媳妇坐在我旁边,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黑黄的脸,微胖的身材,说话依然是有点别扭。她旁边坐着两个女孩,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女孩沉默寡言,又或者现如今的小年轻都这样。女孩的妈妈依然健谈,她给博博倒果汁,博博喝完又拿着杯子要,我不让他吃那么多,女孩的妈妈哄着他,给他倒了一次又一次,哄的博博乐呵呵。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又生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第二天的喜宴,我们还是坐一桌。两个女孩没有再来,她说两个孩子懒死了,还没起床。桌上的大娘大婶马上开脱,现在的孩子有几个大清早起来的。
今天,阳光明媚。我又经过了这座老房子。围墙似乎矮了许多,那发黄的白墙已经刷得雪白,跟那发黑的谷坪格格不入。去年,政府建新农村,把村里的老旧建筑的外墙都刷白。这座老房子理所当然的刷白了。这里静悄悄,只有呼啸而过的车子。曾经在这里的人,不知所踪。
再往后一瞧,老房子后面建起了一栋三层的大房子,也刷着雪白的墙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