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57篇《卫风 硕人 》

【原文阅读】

          硕人其颀qí，衣锦褧jiǒng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tí，肤如凝脂，领如蝤qiú蛴qí，齿如瓠hù犀xī，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xī。

        硕人敖áo敖，说shuì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fén镳biāo镳，翟dí茀fú以朝cháo。大dà夫夙sù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guō活。施罛gū濊濊huò，鳣zhān鲔wěi发bō发，葭jiā菼tǎn揭jiē揭。庶shù姜孽niè孽，庶士有朅qiè。

【译文参考】

    好个修美的女郎，麻纱罩衫锦绣裳。她是齐侯的爱女，她是卫侯的新娘，她是太子的胞妹，她是邢侯的小姨，谭公又是她姊丈。

    手像春荑好柔嫩，肤如凝脂多白润，颈似蝤蛴真优美，齿若瓠子最齐整。额角丰满眉细长，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

    好个高挑的女郎，车歇郊野农田旁。看那四马多雄健，红绸系在马嚼上，华车徐驶往朝堂。诸位大夫早退朝，今朝莫太劳君王。

    黄河之水白茫茫，北流入海浩荡荡。下水鱼网哗哗动，戏水鱼儿刷刷响，两岸芦苇长又长。陪嫁姑娘身材高，随从男士貌堂堂！

【字词注释】

（1）硕人：高大白胖的人，美人。当时以身材高大为美。此指卫庄公夫人庄姜。

（2）颀（qí）：修长貌。“其颀”，就相当于把两个“颀”重复。

（3）衣锦：穿着锦衣，翟衣。“衣”为动词。

（4）褧（jiǒng）：妇女出嫁时御风尘用的麻布罩衣，即披风。一说“褧衣”是古人穿丝绸时外面罩的一层纱。考古发现过西汉时的一件透明的丝绸薄纱的外罩，只有几十克。

（5）齐侯：指齐庄公。子：这里指女儿。

（6）卫侯：指卫庄公。

（7）东宫：太子居处，这里指齐太子得臣。

（8）邢：春秋国名，在今河北邢台。

（9）姨：这里指妻子的姐妹。

（10）谭公维私：意谓谭公是庄姜的姐夫。谭，春秋国名，在今山东历城。维，其。私，女子称其姊妹之夫。

（11）荑（tí）：白茅之芽。

（12）领：颈。

（13）蝤蛴（qiúqí）：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

（14）瓠犀（hùxī）：瓠瓜子儿，色白，排列整齐。

（15）螓（qín）：似蝉而小，头宽广方正。螓首，形容前额丰满开阔。

（16）蛾眉：蚕蛾触角，细长而曲。这里形容眉毛细长弯曲。

（17）倩：嘴角间好看的样子。

（18）盼：眼珠转动，一说眼儿黑白分明。

（19）敖敖：修长高大貌。

（20）说（shuì）：通“税”，停车。农郊：近郊。一说东郊。

（21）四牡：驾车的四匹雄马。

（22）有骄：骄骄，强壮的样子。“有”是虚字，无义。

（22）朱幩（fén）：用红绸布缠饰的马嚼子。

（23）镳镳（biāo）：盛美的样子。

（24）翟茀（dífú）：以雉羽为饰的车围子。翟，山鸡。茀，车篷。

（25）夙退：早早退朝。

（26）河水：特指黄河。

（27）洋洋：水流浩荡的样子。

（28）北流：指黄河在齐、卫间北流入海。

（29）活活（guō）：水流声。

（30）施：张，设。

（31）罛（gū）：大的鱼网。

（32）濊濊（huò）：撒网入水声。

（33）鱣（zhān）：鳇鱼。一说赤鲤。

（34）鲔（wěi）：鲟鱼。一说鲤属。

（35）发发（bō）：鱼尾击水之声。一说盛貌。

（36）葭（jiā）：初生的芦苇。

（37）菼（tǎn）：初生的荻。

（38）揭揭：长貌。

（39）庶姜：指随嫁的姜姓众女。

（40）孽孽：高大的样子，或曰盛饰貌。

（41）士：从嫁的媵臣。

（42）有朅（qiè）：朅朅，勇武貌。

【诗歌赏析】

      《硕人》是赞美齐庄公的女儿、卫庄公的夫人庄姜的诗。

　　本诗通篇用了铺张手法，不厌其烦地吟唱了有关“硕人”的方方面面。第一章主要说她的出身——她是一位门第高华的贵夫人。

她的三亲六戚，父兄夫婿，皆是当时各诸侯国有权有势的头面人物。这里详尽地交代其社会关系，不仅是夸赞其身份极其高贵，而尊贵的社会关系正意味着这桩婚事的政治价值很高，且有升值的空间，显示出的是周代贵族婚姻强烈的政治色彩。卫国从泱泱大国齐国娶了一位公主，就容易和齐国、邢国、谭国搞好关系了。这也是这场婚姻特别喜庆的一个原因。

        第二章直接描写了硕人的美貌，这里也用了铺叙手法，以七个生动形象的比喻，犹如电影的特写镜头，犹如纤微毕至的工笔画，细致地刻画了她艳丽绝伦的肖像——柔软的纤手，鲜洁的肤色，修美的脖颈，匀整洁白的牙齿，丰满的额角和修宛的眉毛，真是毫发无缺憾的人间尤物。此诗开启了后世博喻写美人的先河，历来备受人们的推崇和青睐。 

      本诗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句更是千古名句，“倩”“盼”二字尤富表现力。古人释“倩”为“好口辅”，释“盼”为“动目也”。“口辅”指嘴角两边，“动目”指眼珠的流转。可以想象那楚楚动人的笑靥和顾盼生辉的秋波，是怎样的千娇百媚，令人销魂摄魄。

        清代孙联奎在《诗品臆说》分析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语写得好的奥窍。在他看来，“手如柔荑”等等的比拟譬况，诗人尽管使出了混身解数，却只是刻画出美人之“形”，而“巧笑”“美目”寥寥八字，却传达出美人之“神”。而且，“手如柔荑”等句是静态，“巧笑”二句则是动态。在审美艺术鉴赏中，“神”高于“形”，“动”优于“静”。形的描写、静态的描写当然也必不可少，它们是神之美、动态之美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些基础，那么其搔首弄姿也许会成为令人生厌的东施效颦。但更重要的毕竟还是富有生命力的神之美、动态之美。形美悦人目，神美动人心。一味静止地写形很可能流为刻板、呆板、死板，了无生气，动态地写神则可以使人物鲜活起来，气韵生动，性灵毕现，似乎从纸面上走出来，走进读者的心灵，摇动读者的心旌。在生活中，一位体态五官都无可挑剔的丽人固然会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但那似乎漫不经心的嫣然一笑、含情一瞥却更能使人久久难忘。

        第三章，写这个硕人来到了卫国的郊区，她要换衣服、换车，因为“郊”已经是卫国直属的范围了。在这之前，她是齐国的公主，一进入卫国的郊，就要换上卫国君夫人的衣裳和车马。这车子是四匹健硕的公马拉的，马嚼子上红色丝绸飘飘，健马姿态昂扬。车篷上装饰着长尾、长翎子的雉鸡图案，是君夫人一级的贵妇人所乘坐之车特有的。她就乘坐这样的车来朝见自己的夫君。

        这首诗写的其实只是婚礼的一部分，但它和《关雎》描绘典礼不同，从“说于农郊”以后将要朝见君主那一刻，叙述她在野外的情形，表达这个女孩漂亮，给卫国人带来了欣喜和震惊。由此可见，《诗经》的文学水准是相当高的，即使同是婚礼题材，也不会类同、重复，怎么去歌颂，是各有姿态的。

        接下来的一句“大夫夙退，无使君劳”，大夫们早点退朝，今天不要让君主太劳累。这是一句玩笑话：你们大夫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今天要给君主留下点体力和时光。周代这些贵族，在国君娶媳妇的那一天，也可适当地开开玩笑，显出了生活气息和人情味。

        第四章主要写婚礼的隆重和盛大，特别是七句之中，竟连续六句用了叠字。那洋洋洒洒的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北流入海；那撒网入水的哗哗声，那鱼尾击水的唰唰声，以及河岸绵绵密密、茂茂盛盛的芦苇荻草，这些壮美鲜丽的自然景象，都在强力渲染，貌似无意地强调这一场婚姻给卫国人带来的是吉祥如意。渔民可能并不知道这一场婚姻，但是在诗人眼里面，整个卫国的山川、自然都染了一层喜庆的颜色。

        最后“庶姜孽孽，庶士有朅”——那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陪嫁队伍，那些男傧女侣，他们像庄姜本人一样，皆清一色地修长俊美。庄姜在众多美女和英武护卫的陪同下齐刷刷地走进了卫国都城。整首诗就结束在这样一个壮阔场景里，很有声势。这个结尾将这场婚姻给卫国人带来的喜庆，非常含蓄又非常饱满地传达了出来。

        上述所有这一切，从华贵的身世到隆重的仪仗，从人事场面到自然景观，无不或明或暗、或隐或显、或直接或间接地衬托着庄姜的天生丽质。

        几千年过去了，诗中所炫夸的高贵门第已成为既陈刍狗，“柔荑”“凝脂”等比喻也不再动人，“活活”“濊濊”等形容词更不复运用，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仍然亮丽生动，光景常新，仍然能够激活人们美的联想和想像。这八个字的精彩刻画，永恒地定格了中国古典美人的曼妙姿容。

      以后中国文学作品中描述美女，几乎都逃不出这首诗定下的标准。无论是曹植在《洛神赋》中描写宓妃“明眸善睐”，还是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描写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都有庄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影子。

【《硕人》学习的反思探讨】

        硕人之美

      当前社会许多女性以瘦为美，但此处以“硕人”为美。而且，《诗经》其他篇章中的靓女俊男，也都是以“硕”为美——《唐风·椒聊》所赞美的妇人“硕大且笃”，身材高大而有风度；《陈风·泽陂》中“有美一人，硕大且卷”，是说诗中女主人公所爱慕的男子身材魁伟、面貌英俊，而且长着满头鬈发，十分俊朗；《小雅·白华》中有“啸歌伤怀，念彼硕人”句，诗人用歌声表达思慕之情的对象也是个“硕人”。

      想想看，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女神画像，无论哪一个都是高大丰腴的，有着浑圆的臂膀、结实的双腿和圆隆的小腹。

      可见在人类的“先民”时期，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喜欢那种高大丰硕型的美女，其审美观是以健康和生殖崇拜为尚的。庄姜之美，极为典型地体现了《诗经》时代的审美倾向，与后世文学作品中那些多愁善感、体弱多病的美女形象反差极大，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最美的女人最忧伤

        《诗经》中大多数美女的美都是虚化的，罩着一层面纱。看那绰约身姿，你知道她是美的，却说不出她具体美在哪里。而这其中有一个女子，诗人却不惜重墨浓彩去细细勾描了她的美，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女子身份尊贵、美貌倾城、性情温雅，堪称完美，她就是《卫风·硕人》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庄姜。

        我们学习了50多篇《诗经》，对于庄姜早已经不陌生。之前在第28篇《邶风 燕燕》的背景知识中，已经专门介绍了庄姜的故事。《硕人》这首诗，让庄姜成为了中国古代文学长河中，站在源流处的那位美人。

        不过，《硕人》是《诗经》三百零五篇中写女子写得最美的，然而，却又是最无情的一篇。因为庄姜的美只属于盛大婚礼仪式的点缀，而与情爱无关，反倒在对这美丽的铺叙中深含着悲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美女，这样一个盛大的婚礼，如是写言情小说的话，它的结尾该是“从此后，才子佳人，白头偕老”吧？可历史的真实往往令人叹息。

        或许庄姜刚嫁给卫庄公时，也是有过三千宠爱在一身；然而红颜薄命，她无法为卫庄公诞下子嗣，很快失去了荣宠，对于古代的贵族女子来讲，这可能是最不幸的事情了。《毛诗序》云：“《硕人》，闵庄姜也。庄公惑于嬖妾，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

        其实，春秋时女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在恋爱上是有很多自由的。庄姜的悲剧在于她的身份所必须承担的政治婚姻，那是她无从选择的。被无数男子倾慕的庄姜只能嫁给荒淫纵酒的卫庄公，就因为他管理着齐国的西篱，是庄姜父兄的屏藩。

        作为历代中国人必读的教科书，庄姜就成了儒家经典中永葆青春、美丽的新嫁娘。这个身材颀长、衣饰华丽的明艳女子乘着五彩雕饰的婚车走到了黄河边，带着她的绝世姿容和悲情故事，已经成为重要的中国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