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记忆最深的是家中的四棵香椿树。紧靠南墙,一字排开。老屋是四间正房,坐北朝南。靠东墙是一溜矮房,最北头是两间小锅屋,办饭的地方。锅屋和主屋之间还留有一点距离,家乡叫夹不道子,放一些杂物。然后是一间牛棚,拴牛的地方,那时家家户户喂牛,干农活,没有机械的,牛白天随着人下地干活,晚上就拴牛棚里。最南边是一间放着烧火柴的小棚子。大门就是在小棚子的西边,所以西面还有三间屋的距离,大约也就有十米长左右,最最西南角是那种露天的厕所。四棵树平均分开距离,最西边那棵紧靠厕所而栽。
香椿树应该是我娘栽的,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我娘不知从哪里移来这几棵树苗,小心翼翼地栽在院子里,细心的浇水,殷勤的管理,满心希望,满怀憧憬,盼着它长大,能给一家人添一道美味,改善一下生活。确实,它也不负我娘的殷殷期待,慢慢长大了,到我大时,它们己经是大树了。
我娘生了我们姊妹七个,到了四十岁上,才生了我,所以待我大时,我娘就已经老了。小时,我和伙伴们玩,有一次,不知因为啥,我们提到自己的妈妈,我说我不知道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伙伴们就笑我,你妈有你时就老了,你咋能知道她年轻时的模样呢?我一想也是哈。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为这句话,我介怀了许久,感伤了许久,老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的,可能就是因为没能看到娘年轻时的容貌而心有不甘吧?反正小孩子的心理就是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长大了的香椿树,己经老高了。
春天,随着浩荡的春风,霏霏细雨滋润着大地,香椿树贪婪地吸收着潮湿的雨丝,慢慢地绣出红红的芽芽,嫩嫩的,小小的,好似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含羞带怯的向人们露出姣小的面容。待长到两三寸长时,人们就迫不及待的把它劈下来,连枝带叶。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一,人们的贪嘴是一回事,因为它实在是太香了,一般人都抵挡不住它的诱惑;二,这个时候正是缺菜的时候,(香椿是正月底,二月初上市)。缺了一冬天的菜,人们急需换换口味,解解馋。于是,急切的把它择净,沥干水分。或炒鸡蛋(香椿炒鸡蛋,好吃不好看),因为它一炒发黑,或炒肉沫,或者把豆腐切成丁放在一起凉拌,洒点香油,那真是无上的美味,都流口水了。说是唇齿留香,一点不假。往往一家炒香椿,香味能传出去多远。那时条件不好,我娘都是用辣椒面和香椿切碎拌在面里,烙成饼子吃,没有鸡蛋,小鸡下几个蛋,不舍得吃,卖了换钱,更别提肉啊,豆腐的。不过就是那样,也感觉很好吃。还有我娘烙的玉米饼子,黄灿灿的,飘着一股清香,老嬷嬷脚大卷子(前头尖,后头宽的那种面食),大锅里,头放点水,在锅里面周遭转圈贴上,烧着火,小火,大火光要糊,熥熟了,可香了,大卷子贴锅那面是黄黄的干饹馇,那是我的最爱,喷香喷香的,满满都是娘的味道。
吃完了香椿芽,我娘就把来不及吃的香椿芽长成的叶子摘下来,洗干净,把叶子从叶柄上一片片择下来,洒上盐,揉一揉,留着以后慢慢吃,不洒盐,它会长白毛,就坏了,不能吃了。我小时,卷一块煎饼,放几个香椿叶,放一段葱或是蒜苔,就那样吃,吃的很香,有吃的就已经很满足了。家庭条件好的能卷一点糖吃,还得用绳捆上,恐怕洒了。香椿可是给我们家带来不少好处,最起码,一年不缺就菜了。
时间很快到了夏天,因着香椿树的香味,众多的蝉儿落户在它身上。夏日的午后,就那样疯狂的吱吱叫个不停,你越是想睡个午觉,它越是没完没了的叫,越热它越叫,困极了的我,很是恼火,但我娘不许伤害它们,在她眼里,世间万物都是美好的,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不能随随便便伤害它们。
秋天到了,香椿树上会结一种茧子,待到叶子落没了,茧子就一个个的孤零零的挂在树上。娘说那是野蚕结的茧子,真蚕是吃桑叶的,而野蚕似乎食物来源多一些。野蚕和真蚕体形差不多,比真蚕腰身细一点,浑身发白,好像撒了一层白面,又像是秋天大地上的一层白霜一样。它的茧子极其结实,必须用剪刀才能打开,那蛹儿就在里头,一动不动的。所谓做茧自缚,大抵如此吧。还会有一种花蹦蹦虫,翅膀是白色的,而身体是红色的,红白相间,煞是好看。最妙的是,它还很好捉到,虽有翅膀飞不多远,飞不多高,并且自身也对人造不成伤害,不像有的虫,自身有毒,会害人。捉到了,它会一蹦一蹦的向前行进,小孩子都好捉弄它,它最喜欢趴在香椿树的树干上,一趴就是好多只。
转眼冬天来了,狂风,暴雪,香椿树静默的立在那儿,不声不响,像一个睿智的老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我娘的香椿树啊,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的欢乐,给我们家的饭桌增添了一道人间美味,叫我怎么能忘怀呢?
我娘的香椿树啊,你们永远长在我的心田之上,永生难忘,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公元贰零壹捌年陆月拾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