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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的动机使得邵远愿意来玉声书屋做陈列。一来是他早就受不了一般书店的分类摆放,既失望又鄙视,很高兴有个机会让自己也一试身手。二来是徐冬回到玉声书店帮忙被他看作是一个反抗行为,而这类事情他都愿意参与。
连续一个多星期里,他每天下班就来到玉声书屋,坐在电脑前,强忍住吸烟的冲动,在出版社传来的征订单上选书、下订数,然后就钻到书架下面,埋头整理图书。
将书籍一本本地展示在书架上,等于是一种见解的表演。读者只能见仁见智,不会有哪一种方式是所有人都接受的。邵远的排序标准是:作者、观点、风格、背景思潮与时代,适用在文史哲三个种类上都可以。他在很多书店看到图书是按照国别甚至书脊下方的出版社来排序的,觉得这太偷懒了,纯粹是为了自己找书方便,完全没顾及读者的需求。
首先在分类上,难点是除了照顾那些模棱两可的品种,还要迁就复本量与架位空间的配合。例如他知道人类学很重要,可是眼前的书撑不出一个类别,于是他到处去找这方面的重要作品,把它慢慢丰富起来。然后在每一个类别的架位上,他会选一种书做正面展示,就像一本书要有个封面,每个品种也有了一个代表。女性文学他用了《奥兰多》;民族学是《古代社会》;逻辑学那里,他很冒险地将培根的《新工具》做了封面展示。
每个展示出来的书架就像一张脸、一副表情,体现的是背后经营者的心思与性格。邵远的风格离不开他惯常的尖刻阴暗风:詹姆斯·鲍德温和让·热奈两个同性恋作家做了邻居,海德格尔的社会学著作靠在汉娜·阿伦特与京特·安德斯之间。这样会不会太邪恶了?但是在当前的审美意象里,也只剩下阴暗不令他恶心了。
周文功和徐冬弄了一点旧书回来,品种不够,版本也不精。暂时没办法做旧书区。于是他选了一点看起来比较新的摆到书架上。书店目前一共二万多个品种,十几万本库存。邵远觉得很多书的本质与魅力都没有被出版社设计出来,经过自己的陈列,简直是焕发了第二次生命。
外国文学那块区域,他几乎每天都要重新检查一番。在整理好的书架前转上两圈,检阅自己的作品。只是每次走到拉美文学这里,就会有一种遗憾的心情。很多品种凑不齐,尤其是“文学爆炸”那里的景观,无法完整地展现。就像一首动听的歌,中间的几段歌词硬是不见了。博尔赫斯的作品有浙江文艺出版社的,富恩特斯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做。略萨获奖后更是出了一大堆。但科塔萨尔与卡彭铁尔的作品就几乎看不到,零星几本夹在其中,与他们本人的巨擘气势很不相称。他对徐冬说,准备去旧书市场进货,补足品种。
“进旧书要现款,如果卖不掉或者卖得慢,那就等于压钱了。”徐冬说。
“我自掏腰包,就当是我代卖的。”邵远说。
于是,他跑到火车站旁那片旧书市场里,挨家地搜寻,总算在一套十几年前出版的“拉丁美洲文学丛书”中找到了他要的书。他把书捧回来摆到书架上,看着整个类别,心里生出一种通畅的舒适感。然而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卖力地做这么无聊的事。最后他得出结论:或许是他在用展示图书的快感,来弥补工作中的遗憾吧。
邵远从出版社辞职后,辗转在几家出版公司里打工,最后只有一间叫作快鱼文化的公司仍愿意收留他。老板是做教辅批发商起家的,现在的业务主要是做团购书,出版的品种只走招标,不进书店,偶尔才会以特价书的折扣放到批发商那里。邵远在公司的职位名义上是编辑,其实就是一个写手,而他本人则自称为剪刀手。
在照例和老板争论了一段时间后,老板亲自给他算了一笔账:“喏——就拿这套‘国学读本’来说,每本定价29.80,印一万册,就是30万的生意。我们一般五折能中标,也就是15万销出去。利润这边,先去掉10%的回扣,变12万,买纸和印刷的10%是固定的,剩9万,书号管理费15000,封面设计、排版校对、仓储物流,咱们都是找最便宜的,但至少也得15000吧。这样就只剩下20个点——6万块,摊到每本书上也就6块钱。然后你是不是多少得让我赚上3、4块啊,不然我这公司都弄不下去。所以最后到你这里,就是2000块,你要是半个月内不把书写出来,咱俩都不划算。如果你想做精品,就别干了,咱们这儿可不玩理想。”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地操作着剪切、拼接的工作,并且把这项技术练习得非常精熟。然后,他利用省下来的时间一如既往地搞选题,通过苏喆向社里报上去,再一如既往地被否决。
从小时候起,他就开始把书里抄来的情节稍做加工,当成自己编的故事讲给表弟们听,享受着他们听故事时惊讶的表情与专注的眼神。上学后,他的作文总是班里的最高分,需要站到讲台上去读一遍。这慢慢地养成他爱阅读的习惯。他喜欢和优秀的作者斗智斗勇:冲破他们布置的文字迷宫,找出隐藏的含义和那一刻攥住心尖的审美愉悦。所以他毕业后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出版行业,从未想过改行。
他整天和徐冬他们玩在一起,表面上是一个混日子的小编辑。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想靠文字与思想出人头地、表现自我。他希望大家觉得他聪明,希望自己制作的精神产品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满足虚荣。然而到了如今,他发现不仅是自己的选题得不到面世的机会,就连图书都已经被踢下第一媒介的宝座了。出版社每年报批的书号骤减,即使是跟风书,也快要Gone with the Wind了。
他的选题被打枪后,得到的反馈大都是不够通俗、市场性低。其实他一直对销量是很重视的。除了提成、虚荣感等因素外,他觉得书只有被读者阅读时才算是完整的。“出版”这个词本身不就包含着大众的意味吗?他的选题不通过,有时应该怪在社里对他的市场性根本没理解透。例如《荷尔德林传》,它的市场优势就在于没有竞品。商界大亨们的传记都有十几种版本在竞争,而荷尔德林唯独这一本,喜欢他的人也只会买这一本。他用的是茨威格1928年的一个公版版本,附上一些自己整理的资料,一共7万余字,薄薄的一本。在公司被毙掉后,他让苏喆拿到社里去试,能过一本就赚一本。
而此书之前鬼使神差地得以能够出版,应该要感谢一部讲述藏族诗人的电影。
艺文出版社的社长兼主编有一天走进文府书城。他发现有关那个藏族诗人的著作占领了整个书店,大大小小十几种版本,有诗集,也有传记,电梯里贴满了相关书籍的海报。他对这个人了解一番之后,忽然想起电脑里一堆否掉的选题文档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倒霉诗人,名字同样是四个字。第二天上班后,马上叫来编辑部主任重新研究这个选题;主任回去后找来两个编辑小组长,说一定要做好这本书;小组长和韩磊研究了一个下午后,决定以诗传的形式操作此书,自己做责任编辑,计划在两个月内完成印刷,发货后,让发行们去书店把它摆到藏族诗人旁边。
邵远原本对这本书没抱什么希望,知道居然可以出版之后,偷偷地高兴了一下,接着就收到修改任务了。首先要求他将书从15章变为30章。邵远询问理由,收到的答复是“因为这符合现在读者的短阅读习惯。”随后他又被告知,每章后面需要加一两个小栏目:衍生的同时代人物故事或历史知识之类。邵远担心这样下去变少儿读物。要求给自己一点时间,他可以收集荷尔德林研究者的阐释,附在每章后面。但这个提议马上被否决掉。接着是找图的命令:一百张与内容相关的免费图片。他拒绝了,决心宁可不出版也不要再趟这个混水。但编辑自己找好了图:下载了那个年代的建筑风格、国王与王后的画像等等,把相关的定义延伸得非常远。
最后,加了内容与图片的诗传由一本小册子变为300多页、超过20厘米高的砖头式开本。定价从预定的21.00元升到45.00元。苏喆将样书拿回家时,邵远挥舞着书,在客厅中走来走去,停不下脚步。
“太感人了,一个死人能被鞭尸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服不行。”
“他们说增加字距是为了符合诗传的形式;大开本是因为和其它书一起摆在新书台上时不被吃掉,比较有陈列效果。”苏喆传话说。
尽管是这样的结果——邵远在豆瓣网上终于找到两篇书评,将书讥讽得体无完肤;可怜的销量引发出版社一轮抱怨,领导怪编辑,编辑怨发行,发行怨宣传,宣传怨美编,最终统一口径怨到邵远身上。尽管邵远再也不愿提起这个诗人,但是当他发现玉声书屋没有这本书时,还是从家里带了两本来,默默地塞到角落。
赶在开学前的最后一天,邵远终于将店里所有的书整理完毕了。两层楼,十几万个品种,每一本书都过了一遍他的手,归纳进新的展示体系中。每完成一个书架,他就贴上新的分类标牌,注清每一排的架号。徐冬跟着用采集器扫描每个架号对应的书,再导入到电脑中。现在只剩下门口那几个重点书展台了。
他和徐冬吃过晚饭一起来到书店,准备做完最后的功课。他在出版社报的选题会遭到发行们的责难,在玉声书屋做陈列则要受到徐冬的掣肘。围绕着销售优先与风格优先的分歧,他们一直争论不休。
最近,徐冬发现文府书城的倒闭是玉声的一个机会,很多社科类图书的读者回流到了这里。这群人都比较懂书,喜欢评论书籍的内容与制作,也在乎书店的品味。想要唬住他们,就要显示出玉声是一间有态度、有文化服务概念的书店,营造出令他们愿意在店里消费的格调与氛围。
他觉得邵远的陈列大多符合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有时要提防他的风格过于强烈,走得太极端了。毕竟传统的陈列原则仍要遵守。例如黄金视角的那几排书架一定要摆最畅销的品种;顶层与底层是整套的文集待的地方;品种的过渡是否合理?颜色的过渡是否顺眼?收银台上诱惑读者顺手买走的小册子,应该是那种小开本的《论语》《庄子》……
在人物传记的部分,两人就稍稍争执了一下。邵远将每个人物都归到了各自的作品旁边,商业人物则摆在了财经类,政治人物挪到了政治类,还准备退掉一部分。
“不行!有些人专门找人物传记,不能没有这个类别。”徐冬说。
“喜欢这个人的就会连他的作品一起研究。怎么可能福克纳传记的旁边没有福克纳的小说。”
“那不一定,有些人买传记当作励志书看的,不一定看作品。”徐冬说,“你这样一定影响销售。”
邵远只好折中一下:“那两边都摆吧,登记两个架位号。”
汉学书籍是另一个品种过渡上的难题,找不到合适的邻居。这类书如今越来越好卖了,品种也多起来,莫里逊和谢和耐都出了文集,江苏人民出版社的那套 “海外汉学丛书”,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有很多读者在找。邵远原计划将它放置在中国历史的尾端,对面是中国哲学。但徐冬从销量上考虑,希望放在一上楼就看得到的柱子那里。
“这显得太突兀了。”邵远说。
“这样才好,独立又显眼,促进销量。”徐冬说。
“算了,随你吧。”邵远又妥协了。
徐冬还觉得店里的常销书展台太少了。社科类图书大部分的销售是那些经典常销书提供的。应该占据更多的陈列资源。他看中了门口那个借书柜的位置,打算撤掉它,换成展台。
“你要撤了借书柜?我正打算把它发扬光大呢。”邵远说,他嘴上嫌那个柜子老土,实际上很精心地选了很多书准备放在里面。
“我打算放在楼梯下面,将来库房不租了,那里可以放点库存什么的。”
“那学生来借书怎么办?”夏珂问。
“现在还有多少学生来借书?”徐冬质疑。
“我塞满好书,不就有了。”邵远说。
“他们借不到,就会想办法买。”徐冬说,“而且这块位置这么好,当然是用它出点利润。”
“就因为这里是门面,所以才要做点形象的东西,何况它真的挺有意义的。”邵远从自身的经历出发,知道很多大部头的资料性书刊在图书馆是借不到的。
“我也不想撤。以前的感觉都变没了。”夏珂在旁边应和。
徐冬不觉得这个借书柜的意义那么强烈,而且眼前的情形,当然是生存比较重要。但是邵远坚持门口要有一个体现学术书店气质的东西,不能全是销售考量。对他来说,徐冬的陈列原则是迎合读者,他则是迎合之外还有引导。虽然有些自视太高,但他总觉得书店要有引导的作用,不然就会像文府书城倒闭前的样子,迎成什么模样了?
“我是在引导他们啊,引导外面的人想进来,进来的人想掏钱。”徐冬说。
邵远失望地抓了抓胡子。但无论如何,他这次要守住这个书柜,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分享知识的书店精神。“这可是你舅的创举。”他说。
“为什么不能既有精神,又有销量呢?”夏珂感叹道。
这句话触动了徐冬。他想起了在外地见过的一些书店。
“这样吧!各让一步。我们把柜子撤走,换成一个主题展台。”他说,“你想一个你喜欢的图书主题来布置这个地方,能展示我们书店风格的,然后定期更换主题。这算引导了吧?但是这个展台每个月要产生一万元以上的销量,否则就得撤掉,行吗?”
邵远想像着展台的模样,生出一些想法。
“好吧,就这么定了。”他接下这个挑战。
“也许将来情况变好了,我们还能把借书柜搬回来。”夏珂说。
邵远整晚都在琢磨这个主题展台。一万元的销量,对于这个位置来说并不难。所以它的重心在于主题而不是销售成绩。但邵远仍然希望它在展示书店的品格之余,用一个蛮不在乎的态度打败徐冬那些一心牟利的畅销书展台。这对他来说就是个不小的挑战了。他抱着争取销量的心愿,根据现有的品种和他个人的判断,决定第一期做“存在主义思潮”的图书展销。他知道“存在主义”在学生中算是有市场的,尤其是被世俗化解读之后的那部分张扬个性的内容。学生应该会有兴趣拿起来翻一翻,了解一下。或许他还可以在旁边插一些小卡片,写一点介绍文字,或是书中的名言。
他找出几个箱子,在展台上垒出几层梯架,像是玛雅人用来祭神的金字塔。所有相关的书都捧出来,环绕在四周排好。上面用封面陈列,摆上经典的代表作。底下的书是书脊排列,是上面那些书的解释和延伸。这时候,他又觉得缺品种了,只有这些标致性的代表作,能撑上一个月的销量吗?
为了显得层次丰富,他在网上找了些作者照片,让夏珂去图片社打出来,镶上相框后参次错落地摆到展台上。克尔凯戈尔一脸阴郁的面孔,被萨特与雅斯贝尔斯两张学究脸夹在中间,显得更加不开心。最后,他找来一块小黑板竖在旁边,写上一些介绍性的文字,就成了。
他们几个退到门口的地方,端详了一下效果。夏珂觉得挺好看的;徐冬认为卖不上一万;而邵远觉得一定会又赚口碑又赚钱。
他像小孩拿到新玩具一样,围着展台不停地摆弄。调整作家的排序与书籍的位置,中间还要捧着书看上几分钟。
“走火入魔了。”徐冬说。
邵远正在看那本克尔凯戈尔的《勾引者日记》。里面的那个被勾引者——蕾琪娜,曾被他编进了《最美的女主角》。后来有人说这个人物太主观,于是被他删掉了。
这篇稿子一共24章,原本是他和几个好友在讨论组里一个闲聊的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最美的女主角,反应出不同的审美趣味。有人欣赏卡门,有人赞叹费里帕夫娜,还有人爱死了《第22条军规》中那个叫做露西安娜的妓女。这些不存在的美女所引发的讨论越发激烈。有人写了文章上传到共享,维护自己的女神,质疑其它的角色,激起了一篇篇回应。邵远发觉如果将这些观点各异的文章贯穿到一个统一的编辑思路里,或许会成为一本既好玩又有卖点,并且很美的评论集。于是他找朋友邀了些稿,自己也写了《福尔赛世家》的伊琳和《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安朵瓦内特等几个美女,加了进去。
很明显这篇文稿更像是网络上的贴子,不太可能成为一本出版物。但他还是拿去给老板看了,希望能够塞进哪一套合适的丛书里,让书稿跟着印出来。至于让苏喆拿去艺文出版社报选题,他只是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去撞墙罢了,就像动物园里的小鸟总要去啄犀牛的屁股。
“你可真行,还在鼓捣这些东西。”老板对邵远感叹说,他压根就没看书稿,“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还有这种热情了。”
“那这本书?”
“你可别来烦我了。但凡有机会,我早就转行了。谁还做书啊。”
邵远知道老板最近一直在研究玛瑙、琥珀的市场,把资金都投到了那边。看来自己这份工作是做不长了。几年来,他看着身边的人纷纷转行,尤其是去写剧本的越来越多,自己也在犹疑。30几岁的年纪,刚好不上不下。如果要放弃图书这个行业,他舍不得多年来积累的东西,那些思虑与归纳,学习与成果,都白白浪费了。但是要继续做下去,却眼见得越来越没有机会。以前大家总说图书业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典型,但现在他在犹豫做一个劣币还能撑多久。
他的一个朋友,也是《最美的女主角》的其中一个作者,在北京搞了一个实验性的小剧团。一直遨请他过去帮忙。他直觉这个剧团不会靠谱,也清楚这又是一个“天边外”的情况,到了那边一定有新的问题,可是话说回来,他留在这里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呀。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在邵远的主题展台旁站了很久,好像对邵远这个新作品很感兴趣。他20出头的模样,头发卷曲,身材瘦削,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邵远工作。邵远也留意到这个年轻人,发现他的姿势有点奇怪,后背隆起一块,走起路来有点跛脚。他念小学时,班上有一个患了佝偻病的同学,就是这个样子。
“不太好抉择?”那人突然说,低头看着展台,弄不清楚的人会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邵远正拿着一本波伏瓦的《衰老》,犹豫是否应该摆到萨特旁边。有一种陈列习惯是将伴侣的书放在一起,就像有些书店会将钱钟书与杨绛的小说并排陈列。
“我还是决定分开摆了。”邵远回答他。将书插到后面。
“品种好像不太够。”
“是啊。”邵远遗憾地说,“这里的老板要求我,每个月要卖出三百本书,但品种却撑不起来。”
那人绕着展台转了半圈,始终保持着一个神秘的角度,让邵远对他说话时看不到他的眼睛。
“那前面应该多摆点萨特、加缪的书,卖得会好些。”他说。
“从销路角度讲没错,但从这个主题来说,我喜欢克尔凯戈尔在前面。”邵远说。
那人点点头,又观察了一会儿,从台上拿起一本《重复》。
“我帮你完成一本任务。”他说,走到柜台去结账。
付款的时候,那人眼睛盯着柜台上的名片盒,问夏珂说:
“夏老板的腿好些了?”
“好多了。”夏珂回答,“年底就能回来。”
那人点点头,将书收在一个挎包里,慢慢走了出去。
邵远问夏珂:“认识的?”
“嗯,他常来买书,名字很好听,叫范小舟。”夏珂说,“他就住在学校里。”
“为什么住在学校里?”邵远说。
“他开了一间打字复印社,所以晚上就住在那。”
“你们发现没有,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看地上。”徐冬说。
“他就是这样子的。”
“怪人!”
这一天,他们又弄到了十点多钟才收工。把所有的陈列完成后,徐冬和邵远去书店外面反复走进来好几次,捕捉第一眼的感觉,觉得有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雨已经停了,天气难得地凉爽。夏珂关掉空调,把门敞开,可以闻到一阵阵树叶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香味。
“还缺少一些装饰气氛的东西,一些造型。”徐冬检示一番后说道。
“缺品种,想把人类的知识和审美都装进来,还差很多书。”邵远说。
夏珂围着主题展台转了一圈,拿起一张小卡片,念出上面的名言名句:“‘无限弃绝的骑士会向悬崖做孤注一掷的跳跃。’这是什么意思呀?”
“意思就是,当你想跳崖的时候,不用想什么理由,跳就是了。”邵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