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教会我许多事,包括物质的处理。认识一根柴木,认识一只铁锅,认识土制的炉,认识柴木如何在土炉里燃起火来,如何在水沸腾时,利用蒸气蒸熟馒头。
应该先说明,那个年代,所有使用的物质元素都和今天不一样。
用五行的观念来看,那时候厨房有炉台,是土做的,炉子里面烧的是木柴。烧饭时跟兄弟姊妹帮忙母亲生火。先选细树枝,用报纸点燃,等火上来了,再添加大一点的柴。台湾潮湿,木柴不容易燃着,平日就要日晒让柴干燥。干柴烈火,懂了木柴,也懂了火,顺便懂了自己或他人的情欲。
木柴如果潮湿,烟很大,熏得眼睛张不开,灰头土脸。因此吃饭的时候,家家户户常把炉子搬到后巷通风处,避免烟往屋里窜,火也容易盛旺。
火旺了,才在柴上加炭,好的炭烟少,但贵。一般家庭还是多用生煤,烧饭的时候一条巷子都是黑烟。柴火炭烟,热烈的树木还报给世间的气味,总觉得可以感恩。
在炭炉上烧饭并不容易,现代瓦斯炉轻易可以调大火小火。炭炉如何控制火的大小?
炭炉都有炉门,拳头大小,炉门有铁片做的,开阖容易。我记得最早用的炉门也是土捏制的,有一次炉门摔破,母亲要我去对门理发店要一点地上落的头发,回来掺在湿土团里,捏一捏,就先做一个炉门。
需要火旺,打开炉门,用扇子搧。长大以后也很容易知道社会上什么人在「搧风点火」。
汉语的民间词汇、成语多从生活中来,和知识分子用来考试的思维十分不同。
煮饭当时是难事,水煮沸了,往外扑,要把炉门关小,却不能让火灭了。微微通风,细微的风里含蓄的火温,慢慢蒸烤,散逸出饭在不同温度的香气。同时要移动锅子,让锅底的火温均匀,等微微焦香散出,饭就熟了。锅底有一层焦黄锅巴,我最爱吃,因此常常故意让锅子在炉上久一点,多一点锅巴。
锅巴好吃,不只是米香,还有脆硬紧实的口感嚼劲,牙齿好,自然爱锅巴的干脆。
没有瓦斯,没有电锅,人类也活了上万年,有幸接到万年的尾巴。面对有瓦斯、有电锅的一代只有羡慕(包括自己),但以为没有瓦斯、电锅就活不下去,却不以为然,因为曾经用柴火煤炭煮过大铁锅饭。
台湾家用燃料史很值得研究,五十年代,烧柴、烧煤炭,后来有过洋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用煤球。
煤球台语叫炭圆或炭丸。用煤渣煤屑混在土里制成,烟味呛鼻,燃烧时黑灰屑乱飞。
煤球大概是六十年代的记忆,家家户户墙角都堆着一长排煤球。煤球约十五公分高,圆筒状,中间有孔。煤球也要用柴火先燃着,好处是一个煤球换另一个煤球,不用再生火,直接把新煤球放上去就燃着了,方便很多。
煤球炉也有炉门,烧过晚饭,关了炉门,炉里还有文火余温,炉子上总坐着一只铁壶,保持家里永远有热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