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赔罪>
子时照常到来,不知是太累还是怎的,温檀竟醒迟了一刻钟。
今夜格外难捱:除去通体的刺骨寒气,腰肢也不像是温檀自己的配件了,手腕也不灵活了,脖子也僵了,全身肌肉无不酸痛,总之哪哪儿的都不太对劲。
温檀恨恨地盯着一脸心虚的沈澈,几乎要冲着他口吐芬芳,奈何自己体虚无力,实在不愿意把宝贵的精神耗在这个禽兽身上。
片刻的尴尬后,这只“禽兽”主动说起了人话:“檀儿,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生气……等你有力气了,你让我打扫房间、扎马步、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干什么都行……
“檀儿,都怪我酒后失德,居然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
“檀儿,求求你,一定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一双桃花眼红红地注视着温檀,咕噜咕噜打转的两颗小眼泪更是闪的温檀心里一颤又一颤,本来呼之欲出的怒火居然就这样失去了爆发的欲望。
温檀郁闷地瞅着酒前酒后两副德行的沈澈,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之前的画面……温檀脸颊一热,发现自己当时,居然还有一点……惊喜?
就这样,温檀在疼痛的煎熬中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檀儿,吃早饭吧?”
——沈澈小心翼翼地扶起温檀,生怕他想不开,再自己折磨自己。
“檀儿,喝口水吧?”
——刚咽下最后一口米粥,沈澈就麻溜地端上了茶碗。
“檀儿,快歇歇,别累着自己。”
——刚试着挥了两下,沈澈又一次弹出,夺下温檀手里的木剑。
“檀儿,我新做了蛋花汤,你要来尝尝吗?”
——温檀被沈澈过分的殷勤电到,决定回自己房间躺着时,门口又探出那颗脸皮极厚的脑袋。
“檀儿……”
“有完没完了啊?”
小半天下来,温檀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这个流氓逼出幻听了。
“檀儿,我就是,很害怕会失去你……”
“失去我?你可是很应该知道我本身也没有多久好活的。”
话音未落,温檀就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沈澈的脸瞬间晴转阴转雨,似乎只是这一句话就已经严重地伤害了他。
“檀儿你……”沈澈心里一惊,像有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这个话题,终究还是被提起了。
此时的沈澈,恰是“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恨半心凉。”
“我自己怎么样,我还是有数的……”
——否则,他不会有意隐瞒起自己的心思。
“沈澈,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错事,不能再用这半条命耽误你……
“昨天的事,我气过你,但是我也怕将来,我的世界里没有你,更怕哪天我熬不住了,害你难受……”
——今日他醒迟了一刻,将来的某一天,他也许就再醒不过来了。一早说开,倒也轻松许多。
“檀儿,不说了。”
沈澈听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心上人,也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檀儿,不怕,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檀儿,你,愿意吗?”
无须多言,温檀已扑倒在他怀里,坚定地点点头。白玉一般的面孔悄然埋进他的胸口,衣领处,幽幽清香散入暖阳烘热的微风,极淡的一缕,飘进了沈澈的鼻息。
“你不是说,我让你干什么都行吗?”
突然想起什么,温檀抬起头,狡黠一笑。
“那你帮我从长老那儿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好不好?”
“?!”
沈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释髓鞭回来了,那温檀的真实身份就很难再隐瞒下去,泠水阁弟子众多,虽有同门的情谊,却也是一盘散沙,禁不起考量。万一有人走漏了风声,檀儿势必要被闲云派缉拿……
“得了,释髓鞭可以先放一放,但是《针法》和那包银针,长老总不会不给吧?”
“没问题,等长老回来我就去。”
“长老业务很忙啊……”
想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爷子,温檀忍不住调侃道。
“师傅,此行可还顺利吗?”
在泠水阁门前迎接清漪长老的沈澈瞧着师傅面色不妙,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
“回屋说。”
长老把沈澈拽进自己居住的涳舍,带着少有的严肃开了口:“莫濯老儿和他的三丫头都好说,收了咱们的夜明珠,便没再多说什么,还特意派人采了些避寒草给我带上。
“难办的是那个莫仲,那疯子从小被他亲娘惯的不成人样,他娘病死之后,谁的劝都不听。上次他来泠水阁找你麻烦,本就是他无礼在先,结果他回去以后莫濯罚他,他不但不领,还跟他爹动了手,结结实实砍了莫濯一剑,还说什么三个月内,必取你性命。
“吟空,你千万把功法好好习练起来。
“那疯子上次输给你,心里憋了大气,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给你下一道战书。到时候,你若不接,就是向各门派承认你自己是个不成器的怂包,若是接了,又必会迎来一场生死仗。
“那疯子的头脑,算计起人来倒是明明白白……”
“师傅不必为吟空过分担心,只要他敢下战书,徒儿就不会丢了泠水阁的脸面。”
“比起脸面,为师最关心的是你的性命!”
“师傅放心,那疯子已输我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输一次,弟子宁死,也不愿向他那样的人服软。”
“……好,为师相信吟空。
“只是为师毕生所能,都已经教过你了,要想出新招御敌,时间恐怕过于仓促。
“温檀那孩子,为师信得过了,他的东西,你拿着,一并还与他。这样一来,他的功法不至减退,你们相互切磋,或许也会有些收获。
“只一点,万不可让旁人看见了释髓鞭,温檀身子还未调养好,此时断不能再生变故。”
“是,多谢师傅。”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温檀一脸茫然地盯着沈澈手里的东西——银灰色的长条状灵器……释髓鞭?!
“不是,我不是说不必……”
“长老主动要还给你的,还说要我们两人互相切磋。”
“谢谢……但是沈澈,我从不与人一起修习。”
和野师妹用性命换来的教训,温檀怎敢轻易忘掉。
“可以慢慢来……”
沈澈忽觉手中一轻,只见温檀一改往日病弱的模样,转眼就夺过了释髓鞭,抽身一跃,寒光一闪,院中百年枣树应声而断。
“我不。”
沈澈后背一凉,眼看着温檀眼底的血红渐渐变浓,压抑许久的戾气骤然升起,就如同换了一个人。
猛一激灵,沈澈突然想起温檀刚刚被救起时提过,他曾经失手杀死同门师妹。
“怕了?”
温檀嘴角一撇,收敛了动作,眼里满是黯然——原来就连口口声声说会一直陪着他的沈澈,都不愿意接受他完整的样子。
“檀儿……”
“但愿清漪长老不会后悔。”
——但愿你不会后悔。
不等沈澈再回答什么,温檀拿过剩下的东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偏房。
——握着释髓鞭,往事一幕幕在温檀脑海里浮现,熟悉的触感激起他压抑已久的杀意,总想去破坏些什么,好让心里的怨恨稍微歇一会儿……
“檀儿。”
沈澈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檀儿,开门。”
温檀把释髓鞭扔进床底,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不吭一声。
恰逢清漪长老转来内舍,准备观摩一下两人交手的场景,不料刚进院门就看见吟空失魂落魄地蹲在温檀屋门前。
“吟空,你这是?”
见师傅来了,沈澈慌忙爬起,跑到师傅面前直直站好,妄想挡住师傅探寻的视线。
“哟,小子有两下子啊。”
瞥见断裂的树干,清漪长老不禁啧然,心说吟空这功法大有长进啊。
瞅着吟空面色不对,长老对徒弟这犹豫不决的做派有些不满:“小家子气,是不是打不过人家,赌气了?可怜我这棵枣树,就这么给你泄愤喽。”
“嗯……”
“不对,这不像是剑痕……温檀做的?!”
趁着沈澈愣神,清漪长老把那树干细看两眼,暗暗吃了一惊,压低嗓子向徒弟求证。
“不是不是,是徒儿好奇断魂鞭的灵力……”
“吹吧你就,灵器认主,为师都动不了它,你以为师傅老糊涂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难道我老头子看错了他?!”
“不是,师傅,是弟子贸然提出要与温檀切磋,又执意要交手,这才……”
“沈吟空,你长嘴是用来干嘛的?!你觉得那小子得会读心术才能称得上是你的知己?
“笨嘴拙舌,该说的话不说,你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檀儿,来,开门,长老有话与你讲。”
吱呀一声,温檀不情不愿地请进了这位正对着徒弟骂骂咧咧的长老……
——“那疯子说,三个月之内,必取吟空性命……你与他切磋,一则可取吟空长处,精炼功法,二则也是助吟空胜过那疯子。”
送走清漪长老,温檀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真是很想,撕了沈澈那张嘴啊……
“说一半留一半,不怕被话给噎死吗?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还口口声声答应会一直陪着我,就这么自信,觉得我一定活不过他吗?!”温檀脑袋里的小恶魔炸了毛,狠狠瞪了那个傻子一眼,跑回房间,从床底下掏出释髓鞭。
“来啊,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