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三有两大爱好:发呆、看天发呆。
小时候给刘地主家放牛,牛吃草,他看牛。牛吃草时背着蓝天,天上白云流动的变换,每一朵在蓝天的底幕下演绎着悠然的造型,时快时慢,看着看着入了神,好几次,牛差点丢了。但放牛也是可以发呆的,所以也好坚持下来。
放牛也是门学问,他八岁开始放牛,放到今天十四岁,也有了自己的方法。放牛乍一听好像牛吃草人坐着就行,但实则不然。牛,群,分布不一,不好集中,既操心这边啃食了人家庄稼,又担心那边跑的太远丢牛,而且牛的脾性、体力也不一,很是头疼。
王重三后来想了个办法,用很多草绳把牛分开,脾气好的,放在后面。好动的,喜欢偷吃的放前面严加看守。这种分类看护省了很多力气,但也会偶尔遇到被牛带着走的情况,或者,被牛“五花大绑”。于是在和牛的长期斗争与对“爱好”的坚持下,过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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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的可不止王重三。
王重三家在村子西边,东邻家石二小比他小两岁,是村里另一个放牛娃,两人相识并不偶然,年龄相当还是邻居,就顺理成为了玩伴。
父亲早出晚归劳作,母亲在家操持,父亲老来得子,王重三又是村里少有的独生子,所以经常和邻家石二小结伴玩耍。两家门都挨着,两家人大人也都彼此和睦,逢年过节还会指派孩子给邻家送一些稀罕点的吃食。两小人从小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林间捉迷藏,嬉戏玩乐好不痛快。当然更多时候会去帮农忙,或去放牛。但两人相处时间也并不短。
从河间嬉戏再到一起发呆,从乱动到宁静,两人无话不谈。
事情本该这么平缓地发展下去,两人相继成家,生子,生活,老去,最后退出人间。
可村里有天来了位官老爷,贴了张布告,说战事吃紧,要每家出一个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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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三赶着牛回家,看到一群人围着,人群中一个年长的老秀才,大声地为村民解释着,似乎旁人的注视让他更加兴奋,慷慨激昂地大发评论。
石二小只听了一半就连忙跑了回去。
把牛妥善安排好之后,王重三兴奋地找到石二小,说“我们去参军吧”,王重三的兴奋让石二小不知其所言。
“什么参军?”
王重三解释了布告的内容,石二小紧张地问“那不是大人的事情吗”
王重三凭着记忆中方才听老秀才的解释,故意站直了身体,用严肃地口气说了句“大丈夫当以身许国,为国杀敌”
石二小虽然也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正因为这种听不懂又或者被王重三的情绪感染,所以有些兴奋起来,一听参军就是书本里的东西,之前听人说过,读书就能当大官,有吃不完的粮食,还不用干活。于是对王重三一阵崇拜。并深深地相信了参军会给人带来好处。
王重三本来也没有什么主意,但石二小崇敬的眼神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更坚定了信心。
接着各自高兴地回家上报父母。
于是两人各挨了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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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很为难,家中无长子,而父亲又年事已高。但父亲的责任让他们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王重三和石二小很郁闷,老秀才说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当个大官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两人一起坐在山坡上,对着夕阳想不通。王重三双手支头,石二小也学着他的动作,两人的背影一大一小,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沉默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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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要参军了,王重三不理解,家里这几天不知为何多了些沉默,父亲白天工作更累了,因为比平时饭菜更重了,王重三看着卖力的父亲,让父亲歇歇,他则替父耕作,父亲用手抹了抹汗水,坐在田垄上吃了起来,王冲三撇见父亲没有正对着他。往日父亲不仅正对着他,而且会不时称赞他一两句。
但这次没有。
父亲匆匆几下就吃完了饭菜,随即王重三被父亲替了下来,父亲让重三别走,有话要说,但仍不停工作着,良久。
“我走了之后,你要听话,别老是气你娘”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锄头,好像手上这个才是儿子。说完又是一阵沉默。王重三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你回去吧,你娘还在等你回呢,我抓紧点,回头你们也少辛苦点”。说罢又加紧干起来。
王重三默然,好像一缕淡淡青烟飘在他的心头,不是很重,却也无法排解。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父亲也没有再说的意思,也就转身向家里走去。
告示上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他征征地低头走路,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包围着他。不知怎地,脑中忽地像气泡泡一样浮现出许多记忆。
他小时候去林子里捉虫子玩,被螳螂划伤,哭着回家,父亲知道后专门给他捉了只螳螂让他玩,他后怕不敢,父亲就鼓励他,他慢慢地不再害怕,还把螳螂耍的团团转,引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有天早上爸妈去地里干活,就把还在睡觉的他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自己忽然睡醒,一个人在家怕黑,天还没亮,就壮着胆子跑出去找到爸妈,然后在田里玩着玩着睡着了,最后在爸爸的肩头醒来……
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母亲坐在门槛上,她的身影像一块石头,沉进了王重三心里,气泡也都破碎。
“妈,妈,我回来了”,王重三点了点陷入沉思的母亲,母亲赶忙起身为他准备饭菜。
吃完饭,王重三就去找石二小。石二小也察觉到了家中的微妙,两人稍作言语,得出了一致结论:参军可能不是件好事儿。
两人决定找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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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阵风似的,就吹到老秀才家。老秀才一人独自在院里乘凉,一副破躺椅,一把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老秀才见他二人匆忙而来,便问他们何事。他们站好,问了布告的事。
“参军就是随圣上的铁军征战,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孩子家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是…是打仗吗?”
“诶,然也”
石二小拉着王重三就跑开了,留下秀才一人继续乘凉。
“呵呵,小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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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拉我跑什么,还没说完呢”王重三不满意地甩开石二小。
“重三你听我说,我知道那张告示什么意思了,我为什么叫二小你知道吗?”
“我好像记得,你有个哥哥,他还带我们玩过…”王重三好像意识到些什么,没有说下去,
“后来就没有过了”
“那…难道去参军了?”
“对,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我听到过我爹我娘谈起他,有提到他为什么不见了”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对,参军,我爹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人一阵沉默,气氛变得肃穆起来,石二小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我不想见不到我爹…”,一句话没说完就放声哭了起来。
王重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又一会儿,他好像下定决心了似的,说:“我…我们去参军吧”
“可我们这么矮,力气这么小,能干什么呢”石二小擦了擦眼泪。
“可我不想让我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少年们恐惧未知死亡的威胁,又害怕父亲将离。在犹豫不舍和恐惧中默声挣扎,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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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的晚上,王重三用一个时辰悄悄收拾了房间,偷走走父亲放在桌上准备的行装,走出门,忽然停下,又扭头回来,向着父母房间郑重一拜,就起身出门,不再回头。
石二小已经等在村后树林,相见时两人无语,一起走去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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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没有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因为这样离开他们。
当大人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和儿子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些行装。只留下桌上一缕发辫。
两家人同时赶往镇上,但前几批行军已经出发,告示处,不再有王石二家的姓名。
石二小母亲先放声哭了出来,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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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行军中,两个低矮的身影,吃力地跟着部队,走向未知。
原创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