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眼看凑了一个多月零花钱买的那套《英雄志》就要残缺了,心中的怒火像雨季漫出堤坝的洪水一样泛滥开来,盯着前面那微胖的背影,恨恨地说:“他不是没承认偷书吗?”心中却已经信了何文海的话,毕竟武侠小说里最常用的那句俗语就是——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当然不会承认了。那天我表哥在厕所里把他打了,他那么喜欢打小报告的人也没敢向易老师告发,可不是心里有鬼吗?哪知这龟儿子死性不改,现在又把我……你的那本书偷了,恐怕也拿……拿不回来了。”何文海觉得很对不起朋友,惭愧地低下头去。
“铃铃铃”
说到这上课铃响了,张文不忍见他这样,宽慰说:“没事的,不就是一本书嘛,要不回来就算了,你先回去上课吧。”话虽然说得漂亮,等何文海离去,他又恨恨地盯着马腾的背影,慢慢在心中盘算如何能把书要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张文决定直接去找马腾。开学两个多月,他两也只是像其他很多同学一样,偶尔遇见了互相礼貌性地点头微笑,还从未说过一句话。这时马腾正在和前排的一个男生聊天,见他过来也不在意,张文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马腾又和前排的男生开了几句玩笑,终于发现了他,抬头问道。
“没啥事,找你说说话。”张文温和地微笑着,尽量显得友善。
马腾也笑着点点头,心里却纳闷他怎么突然来找自己说话,但也没往深处去想,正要没话找话地应付几句,张文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忽然问:“你喜欢看小说吗?"
马腾听他提到“小说”两个字,脸色立刻一变,低头想了几秒才笑着说:“也说不上喜欢,偶尔看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这些细微的表情,让张文肯定了偷书的人就是他,于是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按刚才课上想好的说:“哦,我昨天借给何文海一本小说他弄丢了,你现在抽屉里有没有小说?借我一本看看。"
马腾刹那间有些慌乱,右手不自觉地搭在桌子上方,他不敢看张文的眼睛,低头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我现在没有小说。”声音低低的像是蚊子在叫。
张文立刻意识到那本丢掉的书一定就在他的抽屉里,但毕竟是同学一场,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人令他难堪,就弯腰靠近他耳边低声地说:“何文海那本书是我的,我买来还没看,要是你拿了,还给我就行了。大家都是同学,何必为了一本书搞成这样呢?”
马腾本来就有些红润的脸色顿时胀得像猪肝一样,瞪着愤怒的双眼:“你这话是啥子意思嘛?”
张文从小就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他从没想到一个偷书贼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怒气也立刻涌了上来,一拍桌子说:“马腾,让我看看你的抽屉。”
“凭什么?”马腾霍地站起身来,脸对脸地和他怒视着。下课后班里的同学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或坐在座位上看闲书复习功课,突然听到这边的动静都愣住了,然后四十多道混合着惊诧不解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看过来。一直旁观着的何文海这时也赶紧走过来帮腔:“马腾,既然你没偷我的书,就把抽屉里的东西翻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马腾哪里肯妥协?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横了心,挡住抽屉说:“不行,你的书丢了凭什么就非要翻我抽屉?”
大家听到这里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好事的就走近来看。张文见好好说话不管用,正要上前推开他,门口忽然有人大声说:“马腾,你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见说话的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狭长的脸颊上长着个比常人稍大点的鼻子,一双小眼睛因为愤怒而射出锐利的光芒,气势迫人。班里大多数女生们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溜向他旁边一个脸色冷漠的帅哥。原来是刘凡和李跃进,这关系很铁的哥俩显然刚刚一起上完厕所回来。
“表哥,他又偷了我的书。”何文海义愤填膺地指着马腾对刘凡说。
“我没有。”马腾立刻辩白。
“没有?那就让我们看看抽屉。”刘凡恶狠狠地说。
马腾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脾性,对于何文海、张文这种“好学生”他不怕,刘凡这种出了名的“混混”可由不得他不怕,更何况上次才在厕所里被刘凡收拾过,他嘴唇动了动想像刚才那样再“理直气壮”地争辩几句,但一眼看见刘凡那凶恶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敢。
刘凡上次虽然捉到了贼却没拿到脏,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冷笑一声就要过去使出强硬手段先收拾之,再搜查其抽屉,不料刚往前迈了两步,靠着窗的两个同学突然低低喊了声:“易老师来了。”这句话比上课铃声管用多了,拥上来看热闹的同学立刻作鸟兽散,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身体协调性比较好的还在坐下来的同时打开了桌上的数学教科书。刘凡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马腾身前。
从小没惹过事的张文本能地觉得不能让易老师知道这件事,伸手拦住刘凡说:“易老师来了,等下课再说吧。”
没想到刘凡连他这个“事主”也不搭理,伸手就要去推马腾,突然背后有人拉住了他手腕,他回过头就见到一张白皙英俊的脸。李跃进摇摇头,刘凡这才冷静下来,心有不甘地指着马腾说:“你给我小心点。”
四十多岁的易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这节课张文听得比上节课更马虎,他没有料到马腾会这么蛮不讲理,也没料到刘凡会卷了进来。想到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刘凡还一脸怒容地盯着马腾的背影,李跃进依然神色冷漠,边听课边低头记着笔记。马腾表面上镇定,张文却发现他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刘凡,显然怕极了这个“混混”,心里不禁觉得好笑:“果然恶人还是要恶人磨。”
“刘凡。”
易老师浑厚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刘凡却压根没听见,这让他有些恼怒,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这才恍然惊醒梦中人,刘凡“刷”地一下站了起来,见同学们都愣愣地看着他,心里一慌,但他毕竟不会辜负“混混”这个称号,随即就镇定了下来,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你在想啥子?”
“没想啥。”
“哦,那就是睡着了嘛,站到后面去醒醒神。”
刘凡走到后墙边站着,习惯性地一脚高一脚低,左手则握住了右手的手肘。这是那时候的小混混们标准的站姿,大抵是力气都用到半边身子,可以轻松许多,为此有个形象的称呼叫“地不平”。易老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入学没有军训过吗?站军姿,站不好个人回去叫家长来。”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叫家长的刘凡同学立刻立正、挺胸、收腹,以标准的军人站姿守卫着四班的后墙,直到下课铃响易老师出了教室门,刘凡才松弛下来,左右晃动着快僵住的脖子。李跃进就坐在倒数第二排,回头向他笑笑,说:“站了一节课,感觉怎么样?”
“还好。”刘凡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双手指节互捏,“啪啪”作响,然后便快步走到马腾的课桌旁,瞪眼看着他。张文和何文海见这情景也忙走了过来,同学们知道又有热闹看了,很多都围拢过来,马腾旁边的矮个子女生怕被殃及池鱼,伸伸舌头对马腾说:“请你让一下,我要出去。”
马腾坐着向前挪了挪凳子,让她出去了,然后转过头忐忑不安地仰视着刘凡。后者脸上掠过一抹冷笑,不屑地说:“就因为你,害我站了一节课,最好赶紧把你偷的书拿出来,不然我们再去厕所聊聊?”
马腾想起上次在厕所里被他殴打的事,心中怎不恐惧?但现在这种情况,绝不能承认其事,就色厉内荏地辩解说:“谁偷书了?”
“没偷就让我们看看抽屉啊。”有了表哥的帮助,一向老实的何文海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同学们见有好戏可以看,都围着不走,以前一放学就蜂拥出门的盛况竟罕见地不复出现,有些光看还觉得不过瘾,这时干脆就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马腾,上次我丢了本书,不会也是你偷的吧?”“既然你没偷,就把抽屉里的东西翻出来让我们看看啊。”上次刘凡因为马腾偷书而打过他的事在私底下早就传开了,所以大多数同学都相信这次肯定又是他偷的书,于是就有人表示鄙夷:“几本书能值多少钱,也值得去偷?”“嘿,你偷书是拿去卖破烂吧?怎么也能卖几个冰棍钱吧?”
马腾厚脸皮的功夫练得再好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的唇枪舌剑,只得把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拿出来放在桌上,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要看就看吧,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刘凡“啪”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怒道:“你还有理了,等会把书找出来,看你怎么说。”说完就指着何文海:“快翻,把丢的那本书找出来,看这贼娃子还嚣不嚣张。”
何文海上前一本本地翻检着桌上的书,折腾了几分钟却并没有找到,不由“咦”地一声,想了想又把他的书包打开,连夹缝里都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最后放下书包,一脸疑惑地抓头说:“怪了,咋个没有吔?”
刘凡呆了一下,转头看着张文,意示询问。张文却比任何人都更觉得意外,又亲自上前动手翻了一遍,还弯腰查看了他的抽屉,仍然一无所获。马腾这下占了理,冷眼看着他说:“明明不是我偷的,你们偏说是我偷的,找到了吗?”
张文没拿到证据只能无言以对,刘凡却不管这些,对马腾的态度依旧蛮横:“妈的,上次我那本书你也说没偷,结果李森还不是在你家里看见了?谁知道现在你又把书藏到哪里去了。”
“我……”马腾咽了口唾沫,终究不敢和刘凡硬顶,低头去收拾桌上的书本。围观的同学们见好戏落空,都大失所望,也有个别墙头草立刻顺风倒开始息事宁人起来:“刘凡,算了吧,大家都是同学,何必为一两本书闹成这样?”“是啊,马腾家里那么有钱,怎么会偷书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一个身材瘦弱、脸上长着醒目雀斑的女孩突然走了出来,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魏北花。她义正言辞地指着刘凡和张文说:“有你们这么欺负同学的吗?你们证据都没有,就硬说别人偷书,还堂而皇之地翻别人抽屉。马腾同学那么老实的人,你们也要冤枉他。特别是你刘凡,每天流里流气的,班里被你欺负过的同学还少吗?”
刘凡再横也知道遇事要讲理,现在又没从马腾这儿找出贼赃,虽然觉得蹊跷也只得自认倒霉,正想撂下两句狠话让这个惯偷长长记性就算了,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女侠来,当众指着鼻子数落他,不禁愣了一下,说:“魏北花,又关你什么事了?”
魏北花脸上满是轻蔑的神色,说:“我是班干部,班里的事就该我管。你自己不用心学习也就算了,还屡次骚扰班上的同学,也不知道有些人当初是怎么进的六中。”
以刘凡的性格和多年来横行惯了的作风,哪受得了别人如此轻视?刚想抬起手来揍人,忽然想起因为前两次打架他已被学校处分过,如果再打了这个易老师视若栋梁的班干部,只怕又得被送到教导主任“屠龙刀”那儿去,那可着实不妙。心里就宽慰自己说好男不跟女斗,不能武斗咱就改文斗,斜着眼故意摆出一副流氓相说:“怎么进来的,当然是考进来的啊。这个你都要问,难不成你是走后门进来的?”
这机智辛辣的反击倒弄得魏北花一时哑然,她”哼“了一声,说:“刘凡,我成绩再怎么差也比你好吧,要不易老师怎么不让你来当这个学习委员呢?”
“哈哈,学习委员,好大的领导,我好怕怕。”刘凡哈哈大笑,接着又露出乞求的表情:“魏北花同学,你是怎么当上这么大的领导的,有什么诀窍吗?说出来让我学习学习,我们这些流里流气的差生也是想进步的啊,求你了。”旁观的同学都被他这夸张的言语和表情逗得大笑起来。
魏北花是那种以正派好学生自居的人,对刘凡这种给班级抹黑的“害群之马”有着天生的厌恶,所以明明事不关己也要强出头,见对方露出这副无赖相,气得指着他说“你……你……”想要骂人又觉得不妥,只得也在心里宽慰自己犯不着和这种混混流氓斗气,冷笑一声轻蔑地说:“无聊。”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刘凡立刻收敛了笑容,一对不大的瞳仁闪烁着阴森的光,盯着马腾恶狠狠地说:“下次你最好别犯在我手里。”然后向张文和何文海挥挥手说:“咱们走。”
张文对刘凡的看法不像魏北花那么偏激,觉得此人平时虽然嚣张了些,却知道讲理,从不无缘无故找人麻烦,和那些只知道欺负同学抢怂人钱的烂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他从小就习惯了和同类的好学生来往,本能地觉得自己和刘凡他们不是一类人。今天出乎意料地得他相助,却不知怎么又没找到贼赃,于是心里既对他有些感激又有些歉意,听他招呼自己就跟着走出教室。李跃进和另外两个男生也跟在他们身后,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挺着个肚子,像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怕不有一百四十多斤。另一个比胖子还高些,但身材修长,一头时尚的蓬松烫发,高高的鼻梁,明亮如星的眼睛,配上脸部柔和又不失刚毅的线条,是张如电视里英俊男星般帅气的脸孔。这两人就是刘凡、李跃进一伙的死党,前者叫罗兆业,后者叫杨宋(因为他爸姓杨,妈妈姓宋,所以起了这个名字。)。